烏蘭
1
一脫下防護服,那種悶熱、潮濕的感覺瞬間散去。微微閉著眼,她享受著迎面吹來的陣陣微風。小張是交大附屬第一醫院放射科的醫生,今天來看病的人少了一些,大部分住院病人也都漸漸有所好轉。她心情很好,哼著小調,踏著余暉,跨出醫院的大門。
醫院門口蹲著一個老太太。身穿灰撲撲的棉衣,蜷著腰坐在街邊的臺階上,她的腳旁擺著小半筐草莓。顏色鮮艷的草莓渾圓渾圓的,雖然個頭不大,但是一個個色澤飽滿,看得人口齒生津。老太太的手縮在袖子里抱在胸前,來回張望,看到有人注意到自己的草莓,隔著口罩吆喝了起來。老人站起來跺了跺腳,探著頭問面前穿著便裝的小張。“姑娘,來點草莓吧,酸酸甜甜,可好吃了。”
老人把新鮮的草莓從筐子里挑出來,把一些皺巴巴的看上去放了很久的撥到一邊。“不用了,”她出聲制止,指了指撥到一邊的一小堆,“這些我都要了!”她笑得彎彎的眼睛從口罩上方露出來。“天也不早了,您趕快回家吧。”她幫著老人把草莓裝到袋子里,微信轉了賬,然后點了點頭,提著袋子轉身去車棚推車。這些天,有許多農戶來醫院門口賣菜賣水果,讓她們方便了不少。
推上自行車,她把草莓和菜掛在把手上。是的,她要從城南騎到城北,回到她那個溫馨的小窩。路上行人很少,兩三輛運著物資的車時不時地呼嘯而過。落日的余暉在高樓的玻璃上暈染開來,她知道,每一棟大樓里都有一群堅持宅家的人,每天微信步數保持兩位數是什么感覺?她不知道,但一定不好受,身體的每一個毛孔無法接觸到流動的新鮮空氣與陽光,拘泥于狹小一方天地,每天還要擔驚受怕帶著沉重的心情關注疫情數據,無力地陷入恐慌的世界……
夜空沉靜,路燈熠熠。她感到大腿上的肌肉有些脹痛,微風拂去的那些疲憊感在一點點地回來。一公里、兩公里,那些平時在公交車上一閃而過的風景漸漸變慢,緩緩地映入眼簾——原來這個城市是這樣的,只是現在略顯安靜,像是在打盹。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但是溫暖的小家就在下一個路口,她知道自己要堅持。
就在下一個路口。
2
“喂,對對,是的……好的好的,非常感謝您。”掛掉電話,他的臉上終于浮現出久違的笑容。他長舒一口氣,立刻點開微信群,“第三批護目鏡已經聯系好商家,明天就發貨。”敲下這一行字,他立刻到志愿者群中聯系明天運送口罩的司機。一條條的消息一個個地發進來,他一邊輾轉于各個群中,耐心地處理和安排著每一件事情,一邊將今日的籌集項目和情況撰寫成報告,公之于眾。
他揉了揉眉心,閉目養神。物資款的眾籌、酒精口罩防護鏡資源的找尋,采買、送貨志愿者的溝通、醫院方的聯系、情況的說明、個人防護的叮囑……還有什么是自己沒有考慮到的?有沒有什么遺漏?應該沒有吧,希望沒有……他抬眼看了看窗外,已經天黑了。
翌日,汽車行駛在空蕩蕩的大街上,天空微微亮了起來。他帶著護目鏡和口罩,穿著防護衣,和司機師傅一起護送這一批口罩、防護服、消毒液。有醫務工作人員早早地等在醫院門口,大家幫著卸貨,雙手間傳遞的不僅僅是十分稀缺的N95口罩、防護服,還有一顆顆相互溫暖感動的心。每個人的眼中都傳遞著無言的感激。
光與影在車邊追逐。終于,物資全部轉接了下來,他防護服下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打濕,防護服里又潮又熱,密不通風的衣服隔開了病毒,但也隔開了微風,粘膩與悶熱揮之不去。他一手護腰,抬頭望向四周——來的次數多了,他甚至都能記住那些晨光中騎著單車的身影和晚霞下那些眼角總溢出笑容的菜農。
3
不聽,不看,不想,“宅”在家里也是支持防疫工作。
她縮在被窩里,在空間里敲下——宅家第n天,好無聊啊,發送。這種白天不起床,晚上不睡覺的顛倒生活她已經持續了好幾周,樂趣在漸漸消退,一種無力感與空虛感緩緩涌上。她不知道外面的疫情怎么樣了,不是不關心,而是不敢看。她害怕那種沉重的心情,她不愿去聽,不愿去想,隨隨便便一條新聞都會讓她沉郁很久。于是,她把自己鎖在小小的舒適圈中,刻意避開一條條推送。
這天晚飯,父母一邊吃一邊談論著疫情,聊著在醫院工作的小姨。她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封起來,吃飯的速度加快了起來。等一下可得云吸貓,換換心情,她想。突然,一向沉默的她在飯桌上問了一句——“那些住院隔離患者家里的寵物怎么辦?”“還能怎么辦?處理唄,人都管不過來,誰還管狗?”
她不信,收拾完碗筷,回到自己房間。
她查了一夜的新聞,看了一晚的紀錄片,刷了一天的小視頻。
良久,她笑了,然后小心翼翼地在每一條微博下留下祝福的話語,小心翼翼地點亮每一個小紅心,小心翼翼地鼓勵著那一個個勇敢的背影,用自己溫柔的話語表達自己的感動與依賴。她不是一個勇敢的人,不敢上到前線去做志愿者,不敢跨出自己的小天地。她想,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給那些強大善良的人送上自己小小的祝愿,在他們疲憊時表達安慰與感激。即使,他們也許會忙到看不到這些消息和留言。
因為溫暖和力量從來都是在點滴中生發。
……
深夜籠罩著這座城市,小張早已入眠,他也關上了電腦。老奶奶空空的草莓筐子靜靜地擱在墻角。
這里的每個人都相信黎明就要來臨,因為,我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