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平
阿樸是一頭會變魔術的熊,確切地說,他是一頭老熊。
阿樸每天都要到小鎮中心變戲法,他會準時來到那塊大青石旁。
他的戲法沒有什么人看,他變得很認真,可還是沒有人看。
阿樸很奇怪,為什么會這樣?
帽子里會躥出一束鮮花,然后是一連串魚,然后是一只兔子。阿樸很喜歡這只兔子,它的名字叫阿咚,一只長耳朵白絨毛紅眼睛的兔子。可它也不是真的,真的阿咚很早以前就離開了,他們曾經是好伙伴,可沒人看戲法,阿咚帶著自己十一只小兔子遠走他鄉。
阿樸就用一只絨毛兔子代替阿咚,它是自己第三個女兒的玩具,阿樸很認真地把它變出來,然后舉過頭頂。可還是沒有孩子來看,別說是孩子,就連鎮上冰激凌店的狗也不看。
有時,一個小姑娘會踩著踏板從這兒經過,好奇地望望阿樸,然后她的哥哥飛快地從她身旁駛過,抓住她的辮子把她帶走了。
那是沒了毛的老熊,他會變出一只兔子。
這個鎮上誰都知道阿樸的把戲,孩子的爸爸、媽媽小的時候,就知道那帽子里的兔子,然后把這個故事講給他們聽。這頭老熊現在背彎了,頭上的毛不見了,他唯一能做的是認真地變戲法——一個沒有孩子看的戲法,因為他要撫養自己的七個孩子。
阿樸回到家,跌坐在他的那張老藤椅上。熊太太為他煮好一壺紅茶,為他烘烤出一塊很大的蜜餅。七個孩子里有五個爬上阿樸的膝蓋。
他們并排坐在阿樸那寬大的腿上,阿樸一天的壞情緒一下子都消失了。
吃過晚餐后,熊媽媽對阿樸說:“親愛的,我想我們還應該賣掉些什么。”
“還有什么可以賣掉嗎?”
“還有紅紅的櫻桃,那是后院里剩下的那棵老樹,賣掉櫻桃,我們總能賺到點兒錢。”熊媽媽說。
阿樸沒有回答,他的孩子們在他的懷里,他也打著呼嚕睡著了。他竟忘記脫下演出服了。
阿樸開始當掉家里值錢的東西,先是熊太太的首飾、自己收藏的古董,然后是家里值錢的家具,還有自己漂亮的演出服。
當再也沒有什么可當的時候,他走進當鋪跟那兒的經理說:“把我的尊嚴拿去吧。”
經理是阿樸的老朋友,他有點兒驚訝地望著這頭一貧如洗的熊,問:“你真要這么做?”
“是的!”
“好吧。”
阿樸那天買了許多好吃的食物,他的七只小熊快活得像過圣誕節,可阿樸有點兒傷心,因為人們不再叫他阿樸先生,也不再對他努力變戲法報以微笑表示欣賞。
后來,阿樸又賣掉了自己的友情、勇氣、智慧。現在,他只留下了悲傷。因為他覺得一頭感覺不到悲傷的熊,離死也不遠了。
熊太太并沒有責怪阿樸,她會為阿樸煮上一大壺甜茶,是啊,誰讓他們有七頭小熊,七個活潑貪吃喜歡爬上大人膝蓋折騰的孩子呢。
對了,阿樸還丟了頭發,他身上的毛被理發師拿走了,誰都喜歡冬天里擁有一條熊毛的圍巾,那可是最暖和的一種禮物了。
阿樸什么也沒有了,有一天他想起一件他可以當掉的東西,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曾送給城外魔法師一枚銅幣,阿樸想我應該把它要回來,一枚銅幣可以買一大桶蘑菇,可以燉一大鍋湯給孩子們吃三天。
阿樸想著熱湯散發的香氣,他走到城的另一邊去找那個魔法師,魔法師的家在桑樹上。
迎接他的是小魔法師。阿樸費了很大力氣爬上那小小的木梯。他的體重壓得小木梯咯吱響,可他默默地禱告,希望自己不會踩斷一根橫梁,他最后喘著氣,站在魔法師的小木門前。
丁零零——他拉了拉門鈴。
“有人嗎?”過了很久,一只睜著一只眼、一只爪子里攥著一條蟲子的貓頭鷹出現在阿樸面前。
“你是魔法師阿卜杜拉梅垓爾德帕區坎麗大師嗎?”
“我認識您。”貓頭鷹睜開另一只眼。
阿樸聽到“您”心里很高興,他很久沒有被人這么稱呼了。
“我不是阿卜杜拉梅垓爾德帕區坎麗,我是阿卜伊莎瑪普開麗叭叭伊德,我的父親三年前去世了。”
“哦!”阿樸摸了摸自己沒有毛發的頭,憂傷地嘆了口氣,他嘆得很真誠。
“我能為您做些什么?”貓頭鷹問。
“我是想,是想,嗯,想要回一枚銅幣。”阿樸想起來了,他給落魄的老魔法師銅幣的時候,眼前的這只貓頭鷹才剛剛會走。
“親愛的先生,這么一件小事,我很愿意把它還給您。”已長大成為小魔法師的貓頭鷹說。
小魔法師為阿樸煮了一壺紅茶,然后去他的后花園采了一大把花,背著一個沉甸甸的袋子跑回來了。
“這是送給您的花兒,只要您愛它,它會開出讓您意想不到的樣子。還有您的銅幣,謝謝阿樸先生,在我父親最困難的時候,送給他這個閃亮亮的銅幣。”
“可這是怎么回事,這是金幣啊,我只要我那一枚銅幣就夠了。”阿樸感到有點兒臉紅,很久沒有這樣了,他的臉紅彤彤的,心開始跳起來,那感覺就像第一次見到熊媽媽一樣美好。
“不用擔心,先生。”小魔法師說,“這些金幣都是您送我們的那枚銅幣的孩子,日子過去這么久,它在我們這里,有了孩子和孫子、重孫子,現在它們是一家子回到您身邊。”
阿樸有點兒暈,一枚銅幣沒有太太或是丈夫,怎么會生出這么多孩子呢,不過在魔法師的家里,什么古怪、奇特的事都會發生。
阿樸說了聲謝謝,扛起沉甸甸的袋子向小魔法師告別,他唱兔子常唱的歌,朝經過的人們摘帽敬禮,他的光頭引來孩子們的歡笑,可阿樸快樂極了,他的腳步從來沒有這么輕松過。
他的眼睛里有一顆晶瑩的東西,自己也不知道是汗珠還是淚水。
阿樸回到家的時候,七個小熊把他團團圍住了。他們有了歡蹦亂跳的金幣,還清了所有的債。阿樸試著從店里買回自己的尊嚴,老板冷冷地告訴他,阿樸的尊嚴被另一個住在海邊的食品店老板買走了,那個人定期都會在網上淘一些尊嚴和人參煮在一起補充自己。
熊媽媽很喜歡那束花,熊孩子也很喜歡它們,把花栽在后院里,給它們澆水,為它們唱歌,每天放學熊孩子們會一朵朵親吻這些花。
于是,這片花開成一片花海,它們在太陽下面嗚嗚發出聲音,在熊孩子們回來的時候,變幻著自己的臉蛋。
后來,鎮上很多的孩子,都爬過阿樸家的墻來看花。阿樸、熊媽媽和他的孩子們就把花送給他們。再后來全鎮都開滿了這樣的鮮花。
阿樸成了園丁,他穿著背帶褲,帶著七個穿背帶褲的熊孩子一起做園丁。他們每走到一家,大家都親切地稱呼您,都會對他們豎起大拇指,從心里稱贊這一家子熊。
全城的“變臉花”見到阿樸一家都會笑起來,笑得前仰后合,因為它們都曾是阿樸家的花兒和那些花兒的孫子、重孫子,這是魔法師的禮物,誰會知道它會有這么神奇!
阿樸一家在第二個春天收獲了一麻袋金幣,它們不是長出來的,是阿樸老爸賺回來的,于是他們一家人扛著裝滿金幣的錢袋來拜訪小魔法師,他們希望用同樣的尊重,感謝那個名字很難記的魔法師。
熊的一家把小魔法師家的梯子壓得咯吱響,他們在一起喝茶,一起聊天,然后小魔法師送給阿樸一頂禮帽,阿樸的頭發終于長回來了,戴上這頂帽子剛剛好。
另外,他們還收到一個新的禮物箱,里面裝滿了園丁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