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尹
何剛是一位60后的作家,是在從事教師行業的過程之中走上寫作道路的。中學語文教師的身份與其教學環境,促成了他觀察社會獨特而有力的視角。他的短篇小說集《哪塊云彩不下雨》所承載的內容,足以開出現實主義的花朵。楚雄位于滇中地區,牟定是其中一個相對嬌小的縣城,作家在鄉鎮教育環境中所能夠看到的現象和問題直接觸及到當地學生的教育狀況,甚至人民群眾的生活。可以這么說,作家在創作這些小說的過程中,拋棄了自己教師的姿態,而是以一種平視的眼光審視筆下的人物和故事,采取的都是現實主義的敘事風格,幾乎排除了政治意識形態的影響,表現出的盡是作家看到的真實景象。
一、基于原型的想象
何剛是一位善于總結生活的作家。他對現實生活中發生的一些事件進行提煉和重新編碼,組成了小說的敘事背景與敘事情節。他的小說主要描寫的是鄉鎮群眾之間發生的一些事情,在很多小說家的筆下,虛構的文學卻是活生生地表現著現實的生活,這本《哪塊云彩不下雨》屬于反其道而行之,幾乎所有的篇章都是在原有真實生活的基礎上進行的觀察和思考。
作家是敏感的,總是能夠巧妙地利用生活。確實,一部作品不可能對現實生活進行真實的還原,這其中總會或多或少地帶有作家個人的價值觀念和情感態度。但是一些作家總是能夠盡量地觀察生活,試圖更大限度地還原當時的場景。《黑三是一條好狗》源于當年真實的“打狗事件”,作家將“殺狗任務”與文明村評選相掛鉤,促成了小說敘事的復雜性,也巧妙地推進了情節發展的進度。這是人的利益與狗的生存相矛盾的畫面,由此就可以很清晰地看出作家的情感態度來,他控訴的是人竟然可以利欲熏心到失去良善的品格,面對眾多的狗命卻毫無憐憫之心。作家這樣描寫到:“幾個人動動腳就把四只小小的狗給踩死了。”看似冷靜的描寫,其實可以看出作家言語背后的強烈諷刺。另外還有《找車》《村廁簡史》等,也是作家秉承事件真實而進行的創作。
何剛小說中的鄉村和學校設景均依據真實的存在進行取材,這樣的環境為小說中的人物事件提供了更加現實真切的活動場景。童年生活向來對作家有著深遠的影響,由于出身六十年代的鄉村,何剛的鄉村設景自然有著緬懷過去“記憶生活”的色彩,因此,農田、河溝、山坡、鄉村電影等景象總是不時地出現在描寫過去鄉村生活的小說中。《哪塊云彩不下雨》一篇中就寫“……直接在水秧田里捉泥鰍黃鱔,到河溝里撈魚”“我們村子坐落在一個山坡上,一條公路把村子切割成兩半……”這是作家對真實的生活,也是真實的村莊的描繪。何剛也立足于他的中學,寫了很多關于記憶中的和現實中的學校環境。《月色如水》中,作家這樣勾勒90年代的山背中學:“像山背中學一樣的山區學校,都要辦學生食堂……學生從家里拿大米按月交定糧,再每餐交兩角錢的加工費……”直接簡單的描寫,將那個時代獨有的環境呈現出了來。也有當代的鄉村學校,《找車》中的中學是作家現在任職的學校,其中寫到的校門口商機便是現在較為典型的校園環境。
在這樣一些具有時代典型特征的環境下,作家也塑造了一群典型的人物。“現實主義的意思是,除了細節真實以外,還要真實地再現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何剛在對現實主義文學的創作上,是嚴格的。他不僅從群眾生活中獲取第一手的材料,并依托典型人物的塑造,完成小說該有的生活真實和藝術真實。《你為什么流淚》一篇中以上初三“問題少年”的勸退為導火索,引出的是背后“女人”艱苦的命運。這個處在傳統與現代夾縫中的女人,從婆家的重男輕女荼毒,到丈夫外出務工的背叛,又在現代教育中無力管束孩子致使他成為問題少年,這是一個極其典型的當代農村婦女,作家借她與這個時代的種種交織,深刻揭示出了廣大農村婦女在現代生活下的悲劇。
事件真實、環境真實和人物典型構成了作家現實主義小說創作的特質,他的“真實性來源于現實中的真實……接受事實性和客觀性的制約”,并且運用獨到的手段和方法,將一個真實的故事演繹得既合乎邏輯,又發人深省。
二、源于人道的善意
關注現實,就是關注人的生存,作家的這種現實主義精神“意味著無邊的愛意和溫柔的憐憫,意味著對陷入逆境的弱者和陷入不幸境地的人們的同情,意味著‘道德力量和‘人民的良心……”他的筆下沒有什么轟轟烈烈的大人物,“都是一些非常普通的小人物,他們在淳樸的鄉間和和日異月新的時代變遷相互激蕩、相互交融的大背景下,有著各自對生活的理解,也因為自己的局限有著對生活的無數困惑,但都無一例外地在自己的生活中忙忙碌碌,按著自己所認為的最好的方式努力著。”或者說,即使這些人物生存悲苦與艱難,作家依舊給他們的生活一些希望,這是源于作家對他們生活的同情與悲憫。
作家有意表現當代農業從業人員的生存困境和他們所承受的心靈沖擊。鄉村是一個詩意的棲息地,也是苦難的集中營,越來越多的農民面臨著越來越大的生存挑戰。《風起風落》中這樣描寫:“年輕時候的李堅決沒有這樣的綽號,他叫李紹吉。20多年中,他在村里代過課、坐過七年牢,牢釋后烤桉油、刷油漆、干過水電安裝、開小五金店等多項營生之后才成為今天的李堅決。”又經過數年,在小說結尾說:“李堅決干老本行,烤桉油。”從這樣的敘述中,可以看見一個歷經滄桑的勞動者形象,但是經歷過這些事情,他面對生活的態度是這樣的:“三個老朋友一起舉杯,為著他們的光明錢途干杯!”這是一種面對生活充滿信心的態度,也是作家給他們指明的希望。另外還有《你為什么流淚》中的進城打工者的艱難掙扎和心靈激蕩,面對城鄉巨大差距,再放眼干著最臟最累的活卻拿著最低的工錢這樣的現實,還有背井離鄉的漂泊和家庭生活的支出這些情況,他們承受了太多的苦難,可是作家在“家鄉”為他們留下了溫情:“還有濃濃的鄉情,人親著呢,土也親著呢!”最后,作家也寫到城鄉邊緣人物的夢想和掙扎。這是一個很尷尬的群體,處于懸在半空的狀態,進城不得,返鄉不愿一度讓他們深陷奮斗的迷茫之中。《魚刺》中,“我”就是這樣一個為城市戶口而奮斗的人,在這條進城的路上,丟棄了心愛的人。最終只能罵一句:“狗日的戶口!”這些行走在苦難路上的人們,被作者用這樣那樣的情節拉上了文學的舞臺,意在給予這樣的人們更多的人文關懷。對于今天的時代來說,被稱為弱勢群體的他們,更需要像作家這樣的人,并非以俯視的姿態去玩味他們,而是以一種關懷的視角,走入他們的生活,對他們所處的艱難且尷尬的困境進行揭示,以尋求社會更多的關注。
三、對于問題的吶喊
雖然從作家的敘事中,不是很明顯地就能看見其中的情感傾向,但透過小說事件本身,卻能夠依據價值觀的指向,明白其中的批判與控訴,甚至吶喊。
何剛的寫作有著很明顯的問題意識,不論是在寫鄉村還是學校,他都能夠抓住時代之中的一些問題,特別是在轉型中的當下社會,主要關注的是現代化沖擊下鄉鎮人物的生存困境。《你為什么流淚》探尋了一個鄉村孩子“變壞”的家庭原因。這應該是作家最想或者說最值得關注,也是最應該關注的問題,處在城鄉交界處的鄉鎮中學,是一個孩子人生走向的平衡器,這其中復雜的學生讓這個小社會良莠不齊,稍有不慎就會淪為問題少年。陳斌就是這樣一個人物,這個人物是真實的個例,也是普遍的典型。小說結尾“女人內心很茫然,她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么辦!”這個結尾不僅是女人個人的迷茫,也是作家的迷茫,更是作家對這個社會發出的責問:我們的學生到底怎么了?我們的社會到底怎么了?《我是一個賊》以賊的死后自語,回憶并講述了其由被當作賊到最后真正成為一個賊的心理歷程。從善良而來,以懺悔而終,這貌似是一個很好的結局,實則是一個十足的悲劇,賊、同學、死去的小女孩,這些統統都承受著道德、法律和善良的責問,作家借此對人心進行拷問:人為什么這么殘忍?作家透過這些不被人重視的生活故事,發現社會種種問題,并且借小說中人物的悲慘境遇,向這個社會發出一聲聲的詰問。
由此,作家的小說具有鮮明的人民性,它“深深根于泥土,從大地中汲取民族精神營養,關懷人民……有大悲憫的情懷,書寫人民的悲哀與苦難,表現人民追求自由的斗爭精神”。不僅如此,作家還具備更高的姿態,他以強烈的社會責任感來真實地揭露各樣的社會問題,比如《風起風落》中對不顧環境污染只顧經濟發展胡亂招商結果的描寫:“那黑黝黝的像小山一樣的廢棄料渣啊,說不準哪天轟隆一聲炸彈般一樣就炸了。”雖然這些事情只是發生在一個偏遠的小縣城,但作家這樣極具批判性的小說,卻是足以引起一場深思的。
綜上所述,因為作家的教師身份,其小說涉及的敘事環境幾乎繞不開學校這一圈子,大多都是與學校背景相關的主題敘事,這其中又摻雜著對小市民和農業從業人員的關懷,但不論如何,作家始終秉承的現實主義寫作,彰顯出其小說“真實性”“典型性”、人道主義情懷和社會問題吶喊的特質。
責任編輯:李學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