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洪厚甜
和叔:學習書法有人主張專攻一帖,您說學一帖好還是學多帖好?
洪厚甜:臨一個帖和臨多個帖實際上這是專和博的問題。就是說,你要對一個帖深入的時候,對技術的深度追問的時候,對一個藝術風格的形成元素追問的時候,一定要專,就是一個帖,甚至于一個帖的一個局部,一個局部里邊的一個細節進行追問,而且是常態化的追問。
多個帖的運用,就是博的問題,一個人不論是對技法的運用和技法的拓展性運用,他是要在一個廣闊的視野下來進行的。
所以說你僅僅是局限于一帖,你就不可能有對技術運用的一個廣度和寬度,那么你就很難讓你的技法運用在一個比較寬泛的、一種拓展性的意識下來展開。
諾水游子:您覺得應該如何對待碑和帖的關系?又如何去審視它們各自不同的魅力?以及學習書法過程中應該如何把兩者有機地統一?
洪厚甜:在書法中,碑與帖的概念一般是兩個系統,帖主要是指以“二王”的行草書技術體系傳承下來的,以陰柔之美為主要審美內涵的審美體系或者技術體系。一般我們說的碑,它是這樣一個陽剛的技術體系,尤其是我們在碑的概念上下意識認為是漢碑和魏碑,嚴格說來唐楷它也是以帖的技術來完成的東西,屬于帖的技術范疇。
同樣,一個優秀的藝術家,可能一些作品趨向于碑的厚重的雄強的東西,它也有一些作品可能是趨向于帖的陰柔之美的東西。就好像貝多芬作曲一樣,他既有體現人的內心掙扎的這種《命運交響曲》,也有體現優雅的這種《致愛麗絲》。總之,任何藝術家都是多面體,因為藝術表現的風格,也是因不同的題材,不同的境遇,不同的人生階段而可能偏重于雄強,也可能偏于陰柔。首先我們要的是在這里邊的互補,在互補中實現相互之間的映襯。
風荷舉:對于學碑,怎樣把碑的感覺轉換成自由書寫的狀態,有筆墨情感?
洪厚甜:碑的學習應該說是一個很重要的版塊,因為魏碑和唐楷是構成楷書的兩個重要的部分,它可以說是楷書今后發展的一個重要的取法對象。我們在學魏碑的時候,應該多著眼于魏碑的質,而不是魏碑的形。但是所有的質和點畫的形態它都是不可分的,我們要說的就是把線的線質的追問放在首位。
那么什么是魏碑的線質呢?簡單地說就是大篆的線形和隸書的線形。這個質是很重要的,有這個質,它沒有魏碑的形,也有魏碑的味。這個是一個前提。我們在做魏碑尤其是刀刻痕跡比較重的、方的包括《龍門二十品》這一類魏碑的時候,就在對它點畫形態有棱有角的地方表現上要弱化,意到即止,不要刻意去描摹、描畫點畫的那種方啊,刻啊,那種機械的一些東西。
只要我們擺脫了對那個點畫形態的簡單刻畫和那種淺層次的描畫、摹仿,我們的書寫實際上就進入了一個比較自由的狀態。尤其是當我們寫《石門銘》《鄭文公碑》等很多這種對點畫外在形態不是刻板的魏碑的時候,就更能感覺這種線質的重要和書寫的自由。
米倉居士:能從自己的經歷和感悟,從書法的角度談談您對“由技進乎道”的理解嗎?
洪厚甜:在書法的學習上,技和道實際上是不可分的,只不過我們在人的不同層面的時候,可能側重點不一樣,你沒有離開道的技,也沒有離開支撐技的道,所以說技是道的一種外化,客觀的外在表現形式,那么道又是潛在的支撐技和引領技、應用技的狀態的潛在把控,或者是方向。在訓練的過程中我們對技術的追問通常是機械的、認真的、深入的,對技的追問是永無止境的。反過來對梳理一個人,就是表現人生、把控人生、引領人生境界的東西,我們所說的道,反映大自然根本的運轉規律和藝術核心價值的這個東西,它也是要隨著人的學養,人的經歷和閱歷的豐富而不斷地升華和提升的。技是沒有高級和低級之分的,也就是說能夠證道、體現道、表現道、載道,實現它功用的技都是有價值的技,也就是說在道的表現上能夠印證道,還能在運用的過程中不斷通過對技的運用而又升華了人對道的理解認識和把控的這樣一個東西。總之它都是通過學習來完成的,一句話,道隨時沒有離開技,技隨時沒有離開道,道可以讓技升華境界,技也可以讓道得到更好的感悟和升華。
米倉居士:能闡述一下書法五體之間的關系以及我們該如何對待嗎?
洪厚甜:五體書本來就體現了中國文字發展的一個遞進關系,從篆書到隸書,從隸書衍生出草書、楷書和行書,文字的發展是這樣。但是在具體的書法的技術里面,應該說存在于所有書體的基本元素是線條。能夠提升線條、豐富線條、讓線條自然變化的只有篆書,篆書是提升線的品質的唯一的通道。隸書是中國方塊字的基本形態結構的開始。行草書是真正解決線與線之間由斷到連,由連到斷的這種節奏變化、銜接技術里邊的轉換關系。楷書每一個點畫所賦予的獨立的形態和它所表達的獨立的意象,讓線的角色意識更加豐富,這都是楷書能夠解決的。所以說五體書它每一個書體都在一個點上,能夠給我們在運用及開拓書法藝術的語言的深度和表現力上發揮很重要的作用,所以我們作為書法藝術家,就是第一,認識語言;第二,掌握語言;第三,開拓書法藝術語言。只有這樣,我們的藝術才能夠最深刻地表達書寫者主觀的審美意象、審美體驗和審美訴求。
有鳳來儀:請教老師,只會臨,不會創。該如何邁過這個門檻?
洪厚甜:其實你提這個問題,它是一個大家在學習書法過程中普遍遇到的問題,也是臨帖和創作的問題。我們大家現在有一個錯誤的概念,就是說臨帖是一套,要把臨帖學到的這些東西運用到我們創作當中去,還要有個轉換。所以我們經常在社會上聽到從臨到創的轉換。
其實我覺得這是一個誤解,我們學習書法,學習古人書法,學習褚遂良,我就按照褚遂良的這一套技術系統、技術規律,運用規律和審美取向來寫,觀千劍而后識器,你知道王羲之這一套技術體系是在什么狀態下的運用,你也知道顏真卿是怎么運用的,你也知道米芾,也知道歷史上很多很多大師的運用,難道你還從里面感悟不出,作為書法創作和運用技巧的共性和個性生成的理由嗎?!這些個性、共性里邊它相互生發、相互支撐、互為互動,你按照這個去創作,必然會成為一個優秀的藝術家,哪里還要去學轉換呢?!今天學到今天用,明天學到明天用。
一曲:我們怎么理解五體皆能與專攻一體的關系呢?
洪厚甜:五體書本來就是一體的,我們在平時把它分為五體是為了在不同的階段、以不同的形式呈現出來的時候,我們看到它是五體。作為一個書法的專業人,你應該是全面修養,你可以讓自己的全面修養在一種書體上得到充分的展示、展現,那么你可能在這個書體上發揮得充分一點,這都是互為一體的,總之做的時候要把每一種書體的整個技術體系,起的功用、關鍵性你必須認識到。比如篆書在線條的豐富性上、線條的品質的提高上,隸書在作為方塊字的構造、線與線的組合關系上,然后就是行草書轉換技巧,楷書在塑造典型的個別點畫的個性化方面,都有它不可取代的功用。那么我們對每一種書體研究得越廣、越深、越透,它們之間互補性就越強,你不管在哪個書體上都要深入地開拓,才有更大的可能。
肖擴:臨帖的時候,如何做到既能體現出原帖的風貌,又能有更多的生發性、可能性?
洪厚甜:我們臨帖的時候是這樣的,你不同的階段不同的目的,臨帖的側重點是不一樣的。同樣一件優秀的經典范本,我們可能最初階段是從學它的技術開始的,就只關注技術,你不可能一下子關注的太多,所有的層面你都關注到了,它不可能的。那么你關注它的技術,然后我們再去比較它的技術跟傳統經典的其他技術的淵源關系,深刻地認識技術、掌握技術,然后熟練地運用技術。在這個基礎上你再看它運用技術完成的表達指向,就是他去表達結構,還是通過結構和這個線條去表達情感,它也是不同程度,不同階段的。
當你要進入這個階段的時候,你就要把握自己是在哪個階段,目的是什么。比如沒有解決技術的時候,就不要去貪求什么風格取向表現。
當你掌握了技術、掌握了字法、掌握了字的結構之后,就可以重點關注他在形成自己風格上,或者風格的開拓、生發上做了哪些努力和有效勞動。我們以此為借鑒,來培養自己、塑造自己的個性,運用傳統的語言來表達自己的審美取向和審美向往,這是從里邊從原理上去著眼。總之要分階段地學,不同的階段側重點不一樣,效果也就不一樣。
rabbids:當接觸到一個新的范本時,應該從哪些方面來解讀?最好的切入點是從哪里開始?
洪厚甜:當我們接觸一個新的范本的時候,實際上有很多種情況,只要我們選擇學習對象的時候,它是一個邏輯鏈的,可能這個時候我們是把它作為結構的分析學習研究來選它,也可能是從點畫線條和點畫形態塑造的這個角度來選它,還有的是為章法的學習來選它,你根據自己的情況,自己的學習階段,是沒有一定之規的。
但是我想提醒大家的是,我們選擇學習范本的時候,一定不能盲目,有的是感受型學習,有的是技術型學習,還有的是風格的塑造方面的學習,這首先要看你的目的是什么,再決定你在選擇它的時候,采取什么樣的態度、手段和方法,所以我說一定是這樣的,目的最重要,你選擇的學習目的是什么!
當然,如果我們是從對線和對線的形態塑造這個角度,肯定核心就是起、行、收線條本身、線條本身技術的關注,它是用的哪一類線形,摩擦大還是摩擦小,起筆細膩還是粗獷,這個你都要根據它是帖的還是碑的,你都要有所區別;結構上是開放的還是收的,要分類的,它整個相互之間是以收里邊的放的關系,還是放里邊的收的關系;它怎么來營造一個精神的亮點和精神的突出,讓你感動的地方?它是如何調動手段的?這些都是你應該思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