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沒有字

梅子涵

《流浪狗之歌》

嘉貝麗·文生/圖

和英出版社2003年

這是一個關于狗的故事。它和《白比姆黑耳朵》里的那條狗不一樣，那條狗的主人生病住進了醫院，小狗尋找主人，尋找和主人在一起才有的快樂和溫暖，結果卻被路途中狠毒、無知的人欺辱和誤會，可憐地死去。它和《狗來了》里的那條狗也不一樣，那條狗雖然老了，可還是想到家門之外的世界逛逛、試試，做一做年輕時沒有工夫和機會去做的事，繼續得到生命的滿足，高興得連年齡也忘記了。逛了很多的地方，試了很多的才能，最后又走進溫暖的家門，慢慢地回味路途上的故事。現在的這條狗卻是被主人拋棄的，主人開著車，行駛在平坦的路上，卻打開車門把它拋棄了。狗可憐地跌落在荒無人煙的路上！

和很多狗的故事不同的是，這個故事，這本關于狗的書，是一本nowordbook，是沒有字的書。沒有字的書也是書嗎？沒有字的書也是書！而且我們還要學會閱讀無字的書，在閱讀中，腦海里寫出字來，進行你的敘述，讓自己感動和吃驚，這份樂趣是閱讀有字書所沒有的。它會養育你想象的智慧，在空曠間看見豐富，在顏色里看見表情。將來長大了，你就有資格走進美術館，甚至到法國的盧浮宮之類的地方去參觀參觀，和世界最輝煌的藝術站立在一起。

那個拋棄狗的人開著車飛快地離去。可憐的狗其實也明白主人不想再要自己了，可它還是毫不猶豫地飛似的在車子后面追啊追。我們都知道狗能跑得飛快，可其實它們也是氣喘吁吁的！這條正在追趕的狗就跑得氣喘吁吁，跑得瘋狂。筋疲力盡！

人有時候是不如狗的。

這個拋棄狗的人回頭看看追得筋疲力盡的狗，竟把車子開得更加快了。

他怎么會這樣沒有感情呢？

這時候他難道一點兒也沒有閃現出和狗在一起的日子？那時候的快樂，那時候的溫暖，那么聰明的狗，那么親昵、依偎的氣息……或許也閃現了，可一個人既然已經冷酷到可以把像家人一樣親近的狗也拋棄，在飛馳的路中把它猛地推出車門，那么你還能依靠這“閃現”來喚起他的什么感情？期望他把車子停下來，把狗重新抱回他的懷抱中，回到從前的日子？

狗追不上車，終于成為一條流浪狗。

它久久地立在路邊，看著來去的車，期待著會驚訝地看見主人的車突然出現在面前，期待著主人告訴它把它從車上拋下只不過是一個鬧著玩的游戲。

可是沒有。它只好沮喪地四處逛悠，走過荒野，走過海邊，來到街上，走進一扇開著的門，這不是原來的主人，也就是那個它熟悉、喜歡的自己的家門。這是別人的門，別人說：“你干嗎？你這條討厭的狗，給我滾出去！”它只好乖乖地滾出去，沒有家的狗，連膽子也變得小很多，滿眼都是驚恐，是卑怯和灰溜溜。

太陽落山了，又升起來。它就這樣一直流浪著。

可憐的、仍舊想念主人的狗總是會情不自禁地走回被拋棄的地方。路的盡頭站著一個人。狗朝他走去。他也朝狗走來。這是電影里的那種一個比一個更大的鏡頭。最小的叫遠景，最大的叫特寫。

“你是誰？”

“我是一條沒有人要的狗。你呢？”

“我是一個無家可歸的男孩。”

“那么你愿意要我嗎？”

“那么你喜歡我嗎？”

這是一條被拋棄的路，可這怎么就不能成為一條新的相遇之路呢？這只是一條可憐的狗和一個可憐的孩子的相遇。他們無家可歸，時常吃不飽，可是相互的需要和依靠是不是更可以信任和更永恒呢？

不要沉溺在被冷淡被拋棄的傷心里。只要路在，新的故事、新的快樂就會到來。

幾年前的一個夜晚，在中國臺灣的一個縣城，我走在路上，突然看見一條很小很瘦的狗跟著，一直跟到我要去的地方，我走了進去。幾個小時后，我出來，回賓館，看見小狗又跟著我，跟著我走到賓館。我進了房間，它才離開。我知道這是一條無家可歸的狗，可那時我不明白它為什么跟著我呢？一直跟著，那是在深夜的路上呀，那是一條很長的路，那么瘦的一條小狗。

它是不是也像故事里的狗那樣把我當成了“男孩”了呢？

幾年過去了，它還活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