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巴銀行”的故事

沈衛東

筆者所在的人民銀行金寨支行曾經有一位名叫董潔的女副行長，是一位老革命，山東牟平縣人。她1945年5月入黨，1947年7月入膠東財經建校學習，1948年5月至1949年2月調華東會計訓練班學習，成為華東軍政干校學員，1949年2月，隨三野第三大隊軍管會接收上海銀行任班長。5年前，我有幸聆聽了這位老前輩回憶起當年的故事。

“1949年6月，上海軍管會發出號召，號召廣大黨員到祖國最需要、最艱苦的地方去。我積極報名參加。從那一刻起，我脫去了一生摯愛的戎裝。1949年9月2日，我乘車從上海到合肥分行，住了兩天就被組織分配到六安中心支行。1950年2月，六安中支黨委決定成立金寨縣支行，我和李萬成（行長）、陳家英、沈釗、甘大禾等6位同志前往金寨縣麻埠鎮報到，籌建人行金寨支行。”她一邊說一邊竭力回憶著60年前的戰友，并遺憾地告訴我還有兩位實在想不起姓名了。此時，這位年近九旬的老人一雙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歲月。

早春二月，大別山深處仍然寒風刺骨。我和李萬成、陳家英、沈釗、甘大禾等6人坐上六安通往金寨的毛（竹）排，向大山深處的麻埠鎮進發。

麻埠鎮地處皖西邊陲，淠河繞城，依山傍水，是大別山山貨外運和外貨進山的主要集散地，這里商賈云集，商鋪林立，被稱為大別山中的“小上海”，是當時大別山北麓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1930年10月，在這塊土地上誕生了中國工農紅軍第二十五軍。解放前，這一帶由于戰火連年不斷，匪患猖獗，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為我們開展工作帶來了很多困難。加上山區交通閉塞，食鹽奇缺，一斗米三斤鹽，山民無力購買，甚至有錢也買不到鹽。缺鹽嚴重影響了人們的生活，制約了山里人的生存空間和生產的發展。因為無鹽可吃，山民多缺碘，輕者導致渾身無力，重者得粗脖子病。為了解決當地百姓食鹽短缺問題，我們到達麻埠鎮后，馬上請示上級，立即購鹽10余萬斤，用實貸方式，平價放給山區民眾。

要將10萬斤鹽巴從六安運往麻埠，唯一的通道就是這條淠河，唯一交通工具就是穿梭在河面的小小竹排。而途中殘匪盤踞，經常在河流湍急的灘涂殺人越貨，無惡不作。為了山區人民早一天戰勝缺鹽帶來的病痛和苦難，作為曾經的軍人，我們重新拿起武器，武裝押運。

李萬成連夜開會，決定挑選7名精干人員去六安，護送第一批鹽巴到麻埠。開始宣布名單時沒有我。我主動要求參加護送，雖然我是女同志，但參加革命多年，扛過槍，打過仗，更重要的是我懂得護理工作，最終李萬成同意了我的請求。

第二天，李萬成帶領我們一行8人分坐兩張竹排順流而下，去六安調運食鹽。來到貨場，上級行領導及同志們早已等候在碼頭，沒有過多的寒暄，就和我們一起手搬肩扛，把一袋袋鹽巴運上毛排（竹排），堆放整齊。接著，領導把我們召集在一起囑咐道：“你們都是軍人出身，是經過硝煙炮火鍛煉出來的革命戰士，這次武裝押運的是國家的財產，是前線戰友用生命換來的，希望你們繼續發揚我軍的優良傳統，圓滿完成押運任務。我等待你們勝利的好消息！”

告別了同志們，我們8個人分坐兩張竹排，我和李萬成、大個王還有一位記不起名字的戰友，坐上第一張竹排。機槍手大個王把機槍架在竹排鹽袋上，警惕地注視著前方。沈釗、甘大禾等4人乘坐另一張竹排斷后。碼頭上領導和同志們一直向我們揮手，目送我們遠去。

因為是逆流而上，每至激流險灘，我們便一同下河幫著放排的船工拉纖。兩岸青山聳立，碧水泛波。一會兒遇上壁立千仞的懸崖，我們的竹排就貼著壁崖緩行;一會兒遇到水流湍急的灘頭，船工便會提醒我們趴好抓牢。每到險要地段，李萬成就會要求大家提高警惕。我們緊盯著前方河面，注視著大河兩岸，不放過一個疑點。山高流急，灘多水險，加上匪患尚未肅清，我們盡可能加速趕路，但天色很快就暗下來，最后還是不得不在一處河灘上露宿。跳下竹排，一路顛簸讓我暈得幾乎都不會走路了。我們協助船工把竹排拴牢固，留下3名同志看守，其余的陪著船工到附近生火做飯。

夜幕降臨，我們在河灘上揀了一堆干柴，點燃了篝火。大家烤著被河水濺濕的衣服，一邊聽李萬成安排值班，上半夜由我和沈釗、陳家英、機槍手大個王值班，下半夜李萬成帶領其他3名同志接替。值班時要求一條竹排留守一人，剩余人員作為流動哨警戒竹排周圍，一旦遇有可疑情況立即鳴槍示警。休息人員要子彈上膛，槍不離手。

我們第一班安全度過了上半夜，交接完崗哨，我懷里抱著沖鋒槍守著篝火很快進入了夢鄉。突然，一聲尖銳的槍聲把我從睡夢中驚醒，我一個激靈，就地臥倒。這時，聽到李萬成喊道：守住竹排，注意水面動靜！他迅速布置戰術，讓我和第一班的4名同志上竹排，警戒水面，發現動靜，立即開槍。他們4人分成兩組，負責岸上。我們各自找好掩體，做好了戰斗準備。

這時，河岸上一群黑影漸漸靠近，他們大概有20來個人，手中武器以長槍為主。他們開始喊話：“竹排上的人聽清楚了，我們要貨不要人，你們趕緊逃命。否則送你們上西天！”李萬成義正詞嚴向對方喊道：“我們是共產黨，是人民政府。你們不要與人民為敵，放下你們手中的武器，我們保證繳槍不殺！”

為首的土匪頭目氣焰非常囂張，喊道：“這里我說了算，今天這批貨我要定了，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說完就沖著李萬成方向開火。我們立刻集中火力一齊射向土匪，機槍手一梭子打過去，沖在前面的4個土匪應聲倒地。其他的被嚇得立即趴在地上，再也不敢上前。由于我們武器好，火力猛，又都是野戰部隊下來的精兵良將，土匪們無法近身，只能不時放著冷槍。這樣斷斷續續僵持到天色放亮，這幫土匪才丟下7具尸體逃進了深山。

我們順利抵達麻埠后，將鹽巴堆放在租住的河街一家茶行里。按照上級指示精神，地方政府配合對居住在麻埠鎮的人口挨家挨戶進行了登記造冊，并由政府擔保，鎮上居民和山里的貧苦農民立據，以實貸的方式將鹽巴發送到每家每戶每個人。居民和山民可以用土特產和藥材等償還本金。共產黨和人民政府為麻埠鎮的居民和附近山民解決了長期以來鹽巴短缺的問題。百姓家家戶戶歡天喜地，奔走相告：當年的紅軍又回來了！

局面打開了，我們金寨人行趁熱打鐵，大力宣傳金融方針，貫徹金融政策，取締銀元、銅元交易，統一貨幣流通。對居住深山、交通閉塞的山寨村落，采取服務上門。我們三人一組，肩上挑著鹽巴，身上背著武器，頭頂星光，行走在蜿蜒崎嶇的山道上。這里路邊是參天的大樹，腳下是萬丈懸崖，豺狼虎豹時常出沒，還有被打散的殘匪不時三五成群地出來禍害百姓。居住深山、吃盡了苦頭的山民對外人本就有敵意。我們送鹽上門經常吃閉門羹，有時候甚至還遇上有山民拿起獵槍把我們當土匪對待的情況。我們苦口婆心地解釋，說我們就是當年的紅軍，是老百姓自己的隊伍，趕走了日本鬼子，打敗了國民黨反動派，建立了新中國。我們給他們送來救命的鹽巴，請他們下山看看，要把黨的溫暖送到千家萬戶。其間，也遇到一些險情。我們的大個王就是在一次送鹽途中遭遇土匪襲擊，不幸犧牲的。

那天，同志們完成對一個山寨的宣傳和送鹽任務時天色已晚。歸途中，送鹽的3位同志坐在一條山溪旁歇腳，大個王吃完干糧正蹲下捧一捧山溪水喝，幾個土匪突然打來冷槍，大個王躲閃不及，腿和腹部中彈。另外兩位同志聽到槍聲就要沖上去搶救，大個王用槍指著戰友，艱難地叫道：“你們還不快跑，難道大家一起送死嗎？”就這樣，大個王忍著劇痛阻擊土匪，掩護了戰友，自己流盡了最后一滴血。等到同志們找到大個王的時候，只見他手里還緊緊握著配槍，身子靠在山石上不肯倒下，身邊的山溪水已被他的鮮血染紅……

時隔60年，老人一邊敘述著往事，一邊沉浸在對犧牲戰友的懷念之中。（責任編輯：吳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