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夢醒來,天光柔和地鍍在窗玻璃上,像夢本然的模樣。
我和雍貝去大昭寺,寺門外排滿了從八方趕來朝圣的人。一直走到幾尊白塔處,我們才接上隊伍末尾,隨不斷進入寺廟的人緩慢前行。那些與我們逆行的腳步正倉促地環繞大昭寺轉經,他們口中默誦的經文,手指捻動的串珠像遺落在這個清早的雨點透明又快樂。有蒙著花頭巾的婦人提著暖水瓶(熬好的酥油用作點燈)和哈達緊隨著我們叫賣,我們默不作聲,她們耐性極好,一直隨在我們邊上走。就快接近寺門時,隊伍滯留了一陣,只見前方立著一位身穿灰白藏袍的男孩,懷抱一大把金色的哈達,人們紛紛朝他遞錢,他動作僵硬遲緩地取出一根哈達遞去,才接過錢費力地揣入懷中,接著又取出一根哈達給另一個向他遞錢的人。他接過我的錢時,隊伍迅速快進了幾步,我轉身朝他擺手示意:并不重要,請不必追逐。他把頭扭向一邊,嘴里發出“哼”一聲,像一頭倔強的小牛拒絕喂食第一把藏鹽那樣。他從中選出一根較長的哈達,搖搖晃晃地朝我走來,哈達柔順地向后飄逸著。到我近前,他踮著腳將哈達順利地搭在了我的肩上,高揚的頭隨之晃動了兩下。我對他微笑,像回敬這圣地對我的一場優厚禮節。
進入寺院,我和雍貝雙手合十,按左進右出的轉經儀軌朝拜,去記住一尊尊莊嚴法相,讓內心獲得從容與安寧。朝拜的人挨挨擠擠,偶有后來者貿然越過我們前去,身后就有舉著佛珠的老人伸手來護住雍貝的臂膀,恐怕撞了孩子。雍貝并不回頭,是早已在心里點亮了一盞燈來庇護自己。有的佛陀單獨供奉在一間窄小的房內,佛龕上的酥油燈照亮了佛陀的微笑,他那樣生動,像是一直就在那里精修,只是偶然間輕輕目睹了我們恭敬膜拜的身影。人們用頭去頂禮門口的護欄,表達誠懇的意愿,又在縫隙處投進幾張角票才匆匆走過。繼續左繞,需要登上幾步臺階,有僧人立在門口主持秩序,雙手船槳樣趕著起伏如潮的人們,我們就這樣來到了供奉覺臥佛的大殿。提早囑咐過雍貝,覲見覺臥佛,要在心里許下愿望,從佛陀的面容獲知因果。佛陀端莊慈美,默默注視著我們。我將那條金色的哈達搭在了佛陀的腳邊,心想:世尊!我只要你腳上的灰塵一點。人們不斷舉起暖水瓶遞向立在佛陀腳邊的僧人,僧人不斷接過暖水瓶倒入銅燈盞里,又迅速將銅燈盞里的酥油倒出在一個木桶內,燈盞里的棉花燈芯一直孤寂地亮著,那是它的使命。
走出主殿,遇見了文成公主進藏、顯密二宗佛像等色彩豐盛的壁畫。不曉得是哪一程的微風,吹動了公主和侍女們的衣袂,她們像在自如地飛。我的指間也有一絲柔風穿梭而過,原來是雍貝快步從我身邊走到了一壁《歡慶圖》面前,他入神地仰望著以淺綠為主,金色為點綴的色彩,它們好似茂盛植物與紛繁果實的屬性。幾對摔跤的男子,用粗壯的手臂盤繞對方的腰部使勁,仿佛誰先跌倒,滋養在誰心中的花朵就會枯萎。跳面具舞者,用動態體勢表達著豐富的情感,演繹了天地萬物的喜怒。看久了,自己也被注釋在了其中,那方白臉面具忽然朝我揭下,我似乎見到了前世里我的一生……再往前,人們就分散了,有的上了二樓,有的繼續朝三樓攀爬,我們則沿千佛廊繞“覺康”佛殿轉一圈“囊廓”為圓滿。
走出殿外,路兩邊坐著化緣的人,手中握著一把枯葉樣的角票,一邊吟唱,一邊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