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

陽光強烈，路人用各式各樣的面巾遮蔽了臉，只露出一致通透的明亮眼睛。

我和雍貝轉經回來，步子懶散，在街邊尋找歇腳喝茶的店子。一拐彎，又走進了一個巷口。有個店鋪，名字叫小六。門面用老樹皮做成，從釘下的釘眼仍舊能感受到釘子還具有很強的節奏感。門口曬著幾盆海棠，開著深深淺淺的紅花。門內偶爾傳出幾聲吉他伴奏的安靜沒有起伏的歌聲，我們隨聲進入店內，彈吉他的男子坐在店正中一把較高的旋轉椅上，他輕輕搖擺，兀自彈唱，旁若無人。一彎柜臺里站著一位皮膚白皙的清瘦男子，他用修長的手指勾兌一杯紅黃綠色的果汁，眼神不時去打探對面木桌圍坐的幾個穿花裙子的女子。她們在輕輕地說話，接過男子遞去的果汁喝下，就笑出了更多顏色的聲音，像這古城里寄養的精靈。

我和雍貝選了靠內的桌子對坐，柜臺里的男子很快為我和雍貝端上了兩杯溫熱的檸檬茶，雍貝一直看著邊上一面亮著熒光的墻壁，接著他去推開了壁上的一道門，走了進去。許久后，他回來告知我，那里面是一個天井，底樓到樓頂都陳設有書櫥，每一層的書都分了類別。你想要什么書，那里好似都能找到。我推開了那道熒光門，進了天井，仰頭就看到了用鋼化玻璃打造的透明屋頂，它遠比天空更具想象。幾個看書的人，立在書櫥前，以自己舒適的方式閱讀，偶爾翻動書頁，像微風輕輕卷起了落葉。我沿著木樓梯上了二樓，接著又上了三樓。越接近屋頂，書櫥里的書越像這屋子的裂痕，在無聲綻開。我用手劃著書櫥行走，越過川端康成的《雪國》《古都》《花的圓舞曲》，還有《神曲》《東方之旅》……它們通向了四個樓道口。

轉入第一個樓道，見一日式推拉門內席地放置了一張長木桌，桌上擺放著土陶茶具，白瓷花瓶里插著粉紅的櫻花，桌邊一周放著大紅緞面的榻榻米靠墊。繼續走，見到半截書櫥，上面開著一扇白漆窗戶，窗內設有低矮的大木床，潔白柔軟的被褥邊角繡著藍色的玉蘭花，一對枕頭上繡著藍色的葉子。床腳有木桌，桌下放著住店人的行李和兩雙人字拖鞋。是怎樣的人啊，覓到了這么精致的住處，他們的夢也定然繡著藍色的花邊吧。沿著半截書櫥，我走到了另一個樓道口，它直通向了一間屋子，有柔和的陽光照耀，一個穿白色連衣裙的女子在低頭閱讀，她垂下的眼簾像歇著一只黑蝴蝶，蝴蝶輕輕撲扇翅翼，她就去翻動一頁書籍。一個五官清秀干凈的男子就坐在她身后，他在為她編發辮，他動作輕柔、婉轉，我知道，他們是川端康成筆下托生在這方相守的男女。我不能驚擾了他們，便用最輕的腳步轉身離去。

沿著樓梯回到一樓，清脆的吉他聲伴著安靜沒有起伏的歌聲唱著：刻下你的名字，在粗大的樹干上，眼看它枝干參天，你的名字會漸漸變大……

我雙手捧起杯子，檸檬茶還是溫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