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琴 扎林·旺多
扎林·旺多,男,藏族,1934年出生于西藏江孜。出版長篇小說《齋蘇府秘聞》(藏文、漢文版)、英譯藏作品《哈姆雷特》《羅密歐與朱麗葉》、藏譯英作品《倉央嘉措情歌》《憶拉薩》、漢譯英作品《西藏風土志》及英文作品《導游日記》等。
徐琴,西藏民族大學文學院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致力于少數民族文學研究,主持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當代藏族女性文學研究”和“文化地理視域下的當代藏族文學研究”。
扎林·旺多先生是當代西藏著名的作家和翻譯家。1993年,他的藏文長篇小說《齋蘇府秘聞》出版,旋即就獲得了廣泛的好評,榮獲西藏自治區“龍達杯”文學獎、珠穆朗瑪文學藝術獎、新世紀文學獎及全國“崗堅杯”藏文文學創作獎等多種獎項,是當代藏族母語小說創作的典范之作。同時,翻譯是他心向往之的事業,他精通藏、英兩種語言文字,將莎士比亞作品翻譯成藏文,還將藏文作品翻譯成英文,2010年榮獲“資深翻譯家”稱號。筆者試圖從扎林·旺多先生的人生經歷、文學創作和翻譯事業等方面與先生展開交流。
徐琴:旺多先生,您好!我們談論您的作品之前,想請您先談一下您的童年和少年生活。
旺多:1933年,我出生在后藏江孜地區一個小貴族家庭里,我們的府邸叫扎西林,距離江孜城有一段距離。那時家里有九個小孩,父親去世早,母親一個人支撐著整個家庭。我母親是個有文化的人,她最看中的是小孩的教育,家里的小孩一旦到了六歲,就要送我們到附近的私塾去學習,她極其重視我們的知識學習。當時江孜有加來、卻乃兩個私塾。加來的規模很小,學生也就三四個,家里把我的口糧和學費交給老師,然后我就寄宿在那里進行學習,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背誦藏文字母和乘法口訣等。一年后,把我轉到了卻乃。卻乃的老師很嚴厲,我經常被挨揍,但這里跟加來不一樣的是我們可以在紙上練習寫字。之后,母親把我送到日喀則貴族賽章老爺跟前,既當他的隨從又要抽空學習知識,那時我8歲。當時母親的想法可能是要讓我去投靠一個大貴族吧。一年以后,賽章老爺和我母親商議,讓我回到了江孜扎西林府邸。我們家是個三層的樓房,一家人住在三樓上,母親因家務纏身,9歲時我就擔起了家庭的文秘活。在母親的指導和幫助下,那一年里我寫了很多的家信、合同、公文等,有時還要抄寫經書。記得有一次,母親讓我帶著仆人去江孜協歐巴甲啦那里借一百五十兩銀票,人家馬上把錢借給了我,并囑咐我回去后讓母親寫個借據送過來。我問我可以替寫借據嗎?協歐巴甲啦吃驚地看著我說,當然可以,因為你是扎西林家的少爺。我當場寫好借據交給了協歐巴甲啦,當時他感到很驚詫。這一切都得益于母親教給我的藏文語法和公文、合同的書寫格式。我的藏文就是這樣學來的。那時所謂的貴族都沒有多少錢,用錢時處處顯得很拮據。我常聽母親講協噶林巴·民久倫珠的詩歌《憶拉薩》和江洛金·索朗杰布的《老少青對話集》兩篇作品很好,然而直到我82歲時才有幸讀到了這兩篇作品。當我10歲時,母親把我送到拉薩去讀書。那個年代拉薩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學校,全是私人開設的私塾。拉薩有娘榮夏、嘉巴康薩、碧崆三個私塾,我就讀于碧崆私塾。1946年,當我讀到12歲時被噶廈地方政府選中,被派到印度去讀書。最初噶廈地方政府是想在拉薩辦所英語學校,但是遭到了三大寺的抵制和反對,他們甚至發話說要派武僧德剁來砸學校。噶廈地方政府很害怕三大寺,就把學校給關閉了,立馬將我們十名貴族子弟派到印度去學習。我們這十人算是噶廈地方政府的第二批留學生。
我們就讀的學校在大吉嶺,名字叫圣約瑟學院,它是一個實行劍橋學制的學校,高中畢業后可以直接參加劍橋的考試,師資力量也很強大,許多老師都有學士、碩士學位。我們剛到時那邊已經開學有一段時間了,我們是從學前班開始學習的,因為個子高,我成為了班級里的小同學們取笑的對象。兩年制的學前班,我用三個月就學完了所有的課程,進入到小學一年級。之后,又從二年級跳到了四年級,在班級44名學生中,我的成績能排在第9名,我的英語成績很好。我在圣約瑟學院學習了七年,讀到高一時,假期里母親派哥哥和家傭來接我,叮囑我把所有的行李都帶回西藏去,那時西藏已經和平解放了。19歲那年我回到了拉薩,也結束了我的留學生活。
徐琴:您在印度大吉嶺圣約瑟學院學習,對您這一生起到了什么作用?那時您接觸過西方文學作品嗎?
旺多:可以用一句“一生受益”來形容。剛到圣約瑟學院時是從學習英語開始的,不到三個月就能用英語進行簡單的日常交流。那里的學制跟我們國內現在的十年制差不多。除了上課學習各門課程外,業余時間通過閱讀英文文學作品,了解外面的世界和提高自己的英語水平。那時讀過莎士比亞、笛福、斯科特、狄更斯、馬克吐溫等作家的作品,還依稀記得《湯姆·索亞歷險記》《霧都孤兒》《大衛·科波菲爾》《羅濱遜漂流記》等等,每當讀到精彩處,我就把這些句子抄錄在本子上。每天晚上我都在圖書館里看書,那里安靜得沒有任何聲音,每次借書時要在一張紙條上寫上五本書名,交給圖書館工作人員,他會找出其中的一本借給我。后來,40多歲時我從日喀則調到了自治區教育廳教材編譯局,50多歲又調到自治區旅游局工作,期間有27年多沒有使用過英語,調過來后我不愿待在辦公室里,跟單位領導請求派去當導游。領導也沒再堅持,同意了我的請求。當導游通過與外國人的接觸、交流,我的英語又逐漸恢復了過來,不久能夠用很流利的英語接待那些外國旅游團了。等退休下來,我用藏文開始翻譯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羅密歐與朱麗葉》。
徐琴:您先后在江孜、日喀則、拉薩等地從事教育、翻譯、旅游等工作,那時有過進行文學創作的想法嗎?期間您閱讀過哪些藏族經典文學作品,其中的哪一部是您最喜歡的?
旺多:我從印度回來時,母親已搬到拉薩住了。我回到拉薩跟母親待在一起,才知道母親很擔心我待在印度不回來,所以派哥哥把我接回來。那時母親想讓我到噶廈地方政府里去謀個職,但我對這個沒有興趣。于是,母親問我在印度學校畢業后做什么?我回答說找工作養活自己。母親聽后對我說那你去找份工作吧。那是1953年,我到賽辛學校(拉薩第一小學)去求職。接待我的是李安宅先生(他是川大的教授,和平解放初期調到西藏工作),我們是用英語進行交流的,記得李安宅先生最后問我要是這里不能給你提供一份工作的話,你將會怎么辦?我當時回答說那我繼續去留學。末了李安宅先生答應給我一份工作。
剛開始沒有活干,每月領一百三十塊的工資,心里真是喜滋滋的。早上到學校后一群人坐在那里聊天,到了中午回家吃飯,下午又接著瞎聊,有時下午會有政治學習。后來我很不習慣這種無所事事,就找學校的負責人堅決要求上課,學校最后讓我帶了三個班的數學課。
在賽辛教了一年課后,放假時我回到了江孜扎西林府邸。1954年的某天深夜江孜爆發了罕見的洪水,府邸里灌進了水,我指揮家傭把倉庫里的糧食搬到屋后的高地上。當時扎西林府邸就我一個人在,一切事情都需要我來處理。天亮后,我看到扎西林的農田全被沖毀,屬民的房屋也全被損毀,我讓人給每個屬民分發了三天的口糧,還打開儲藏室的門給他們分發了藏被、衣服、毛毯等,立馬組織屬民建了一座水磨房,內有三個水磨,每個水磨一天的投入能解決十多個人的吃飯問題,我計劃著建十座水磨房。其他剩余的屬民,我讓他們自由地離開屬地到別處找活來養活自己,那時我才20歲。這件事當時被《西藏日報》通版報道過。
不久,我被江孜小學請去當老師,當時我拒絕了,因為扎西林府邸還有很多事需要我來處理。沒想到的是江孜城那邊來了一位解放軍領導,他對我說我們不顧千山萬水從內地來到這里,為當地的老百姓服務,而你作為一名本地人,卻不愿為他們服務?這句話對我觸動很大,我答應到江孜小學去當老師。我把扎西林府邸的大小事情安排給管家,自己帶著一名仆人去了江孜城。七年以后從江孜小學調到了江孜團委,之后又調到了干校,我在江孜工作了21年整。期間,1956年我作為西藏足球隊的隊員到青島參加過全國足球賽(回來后被稱為布達拉宮隊),比賽結束后黨和國家非常照顧西藏足球隊,把我們送到北京體育學院進修半年,由蘇聯專家專門教我們踢足球,我們的體能、球技和技戰術都得到了極大的提高。其中有一名隊員,還差點被選到國家隊里。那時,拉薩踢足球的風氣很濃的,比較有名的球隊有公交隊、大修廠隊、愛國青年隊(布達拉宮隊)等。記得有一次,拉薩各隊進行比賽,在布達拉宮隊進入到決賽時,隊里給我發電報過來,讓我趕緊搭車到拉薩參加決賽。那時候有武裝叛匪在各地流竄,一般都要好幾輛車結伴而行,這樣才能比較安全。我一直找不到公交車,心里焦急萬分,最后干脆開著私家車,一路顛簸地趕到了拉薩。可是決賽已經結束,冠軍成了公交隊。
那時我整天忙著工作,沒有閱讀過藏文文學著作。
徐琴:您的《齋蘇府秘聞》與稍前的班覺的《綠松石》、扎西班典的《普通人家的歲月》,雖然同樣是是藏文長篇小說,但在創作過程中顯示出了不一樣的品質,故事十分曲折生動,作品的敘事手法更加的前衛,呈現的信息量也更多,當時您在創作這部作品時是想達到什么樣的一個藝術效果,表現怎樣一個主題?您對另兩部母語長篇小說是如何評價的?
旺多:我不太懂文學,但創作這部作品之前自己想著一定要寫出一篇對青年作者有參考價值的文學作品來,那就是開頭要出彩,結尾要收好,具體說一是要寫齋蘇府從無到有,最終化成無;二是人物塑造需要經典化,無需多余的人物;三是需要有愛情貫穿始終,文學作品里沒有愛情就像酒桌上沒有酒一樣;四是需要幽默。藏族人喜歡幽默,八大藏戲里都有一個幽默人物,寺院里的跳神是一個很嚴肅端莊的,但也會有一個幽默人物會出場。莎士比亞的作品里,也有很多幽默的人物,他們在作品中起著至關重要的調節作用。
有人說這部作品呈現的是西藏封建農奴制社會走向衰落,資本主義開始萌芽的時刻;也有人說是寫自己家族歷史的。但我不這樣認為,我只是想完成一部藝術作品,寫得出乎意料,寫出想象,寫出超乎讀者預料的結果,最后讓講故事者死去。這些都是我有意這樣安排的,也是我之前所讀到的作品里沒有人這樣寫過。故事是因白瑪而引起,她是一條直線,其它故事都是從她那里衍生出來的,以一個家族的發展反映出當時的整個社會風貌和社會各階層。文字特色來講,用清晰明了,通俗易懂的短句子來敘述。
之前班覺啦找過我,請我將《綠松石》翻譯成英文,當時我沒答應,說我先認真地拜讀后再做決定。我認真地閱讀了這部長篇小說,它的文字很精煉、優美,選的題材也很好,只是覺得最后題材沒能挖掘好,結尾不完整,也就放棄了將這部作品翻譯成英文,我當時將這些想法跟作者本人進行過溝通。《普通人家的歲月》也讀過,整體感覺缺少小說的藝術性,文字不夠老練。
徐琴:1996年《西藏文學》連載了《齋蘇府秘聞》,得到了廣泛的好評,1999年榮獲了第二屆“西藏新世紀文學獎”。您最初是用藏文創作的,后來被索朗旺清先生翻譯成漢文,其中的過程請您跟我們談一下。
旺多:《齋蘇府秘聞》最初是用藏文創作的,到目前已再版了五次。藏文翻譯成漢文,是我請侄兒索朗旺清幫忙翻譯的,他很高興地接受了這個任務。作品翻譯一部分后,時任主編的金志國先生在《西藏文學》上連載了出來,每一期登出幾章內容,當時有許多人都在等待下一期的出來,在讀者中引起了較大的反響。每期雜志出來馬麗華女士都很認真地讀過,她還對我說索朗旺清翻譯的不錯。后頭索朗旺清從日喀則跑到拉薩來,住在我家專心致志地進行翻譯。這部作品翻譯成漢文大致用了一年多的時間。英語是我自己翻譯的,確切地說是用英文重新進行了一次再創作。有一次,有個德國旅游團到拉薩來旅游,其中有個人讀過英文版的《齋蘇府秘聞》,他專程到我家來拜訪,問我能否把《齋蘇府秘聞》翻譯成德文。我欣然同意了,這位德國朋友回去后把作品翻譯成了德文,并在德國出版。
徐琴:《齋蘇府秘聞》中塑造的人物有現實生活原型嗎?
旺多:這是一部虛構的文學作品,其中的那些路線、地名都是真實的,是我小時候所經歷的地方。小說中的人物白瑪在印度學習,那是呈現我自己在大吉嶺圣約瑟學院學習的經歷。貴族的生活我經歷過,也見過很多大貴族的日常生活,所以將這些盡量真實地呈現在我的作品里。
以前,我沒有想過要寫小說,退休后只想著將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翻譯成藏文。最初翻譯時很艱難,慢慢地進入到情境里,漸漸理解了作家的用意和思想。當《哈姆雷特》翻譯到五分之一時,我的腦海里突然冒出來“是綿羊還是山羊”這句話,在民間流傳著綿羊意味著膘肥可以殺掉,山羊意味著清瘦無利可圖,因這句話我突然想寫一部表達自己情感和思想的文學作品來。
我把《哈姆雷特》的翻譯停了下來,專心致志地進行小說創作。小說完成后,取名《夜驚旅客》給《西藏文藝》主編倫珠朗杰啦看,請他對作品提意見。沒想到過幾天后,他專程跑到家里來,鼓勵我說作品寫的很好,要求我將故事寫完整。我說故事寫完了,沒有后續。倫珠朗杰啦以編輯部的名義,鄭重地要求我寫后半部分。《齋蘇府秘聞》都是他幫我起的名字。故事的后續怎么寫,我想了許久,有次頭腦里突然冒出白瑪這個人物來,故事的輪廓逐漸地清晰了起來。《齋蘇府秘聞》在《西藏文藝》上連載,得到了讀者的極大關注,對作品也提出了很多有益的意見,編輯部都及時地反饋給了我,創作過程中倫珠朗杰啦給予我很多建設性的意見。作品連載出來后,得到了各藏區讀者的認可和肯定,青海和日喀則那邊還有人專程跑來拜訪我,跟我談論這部作品。
徐琴:據我了解您的這部作品被翻譯成英文、德文,在國外已經出版,而且英語的翻譯者是您自己,您是抱著怎樣的希望在國外出版這本書的呢?到目前為止其銷量如何、國外讀者的反應怎樣?
旺多:用藏文創作《齋蘇府秘聞》到翻譯成漢文,再到翻譯成英文大致經歷了近七年的時間。英文版的《齋蘇府秘聞》是一次重新創作,而不是翻譯。當時作品翻譯成英文以后,給來旅游的外國朋友看,請他們提意見,總體來講他們一致認為故事很有趣,內容引人入勝,反映了一個時代的社會風貌。因為這本書,有韓國人、德國人、日本人專程來我家拜訪過。也有一個外國人提出否定的觀點,說我們在國外把西藏描述成人間天堂,你卻把西藏寫成這樣落后、野蠻。從文學界的渠道,我還沒有得到這本書在國外的影響如何和讀者對這部作品的一個客觀的評價。英文版的銷量如何我確實不清楚。
徐琴:您的《齋蘇府秘聞》出版以后反響很大,您被稱為“白發新秀”,在此后您還有文學作品嗎?
旺多:《齋蘇府秘聞》出版以后我再沒有新的作品問世。因為年齡已經很大了,全部精力都投放在了翻譯上。我先后英譯藏的作品有《哈姆雷特》《羅密歐與朱麗葉》,藏譯英的有《格薩爾的宗巴贊帽》《憶拉薩》《老少青對話集》《倉央嘉措道歌》,漢譯英的有《文成公主》《西藏風土志》,以及一本關于翻譯的論文集。
徐琴:您將莎士比亞的經典作品《哈姆雷特》和《羅密歐與朱麗葉》翻譯成藏文,填補了藏譯莎士比亞作品的空白,請問是什么觸動了您的翻譯熱情,為什么會選擇翻譯莎士比亞的作品?
旺多:我在圣約瑟學院讀書時就非常喜歡莎士比亞的作品,那時就夢想著要將他的作品翻譯成藏文,讓更多的藏族人讀到這些世界名著。我在圣約瑟學院讀書,曾看過勞倫斯·奧利弗自導自演的《哈姆雷特》,憑著這部電影他獲得了奧斯卡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影片獎。這部作品就這樣深深印刻在我的頭腦里,再通過讀原著,故事的每個細節我都非常的熟悉,也很喜歡作品本身所呈現的主題。這種夢想我在內心里珍藏了四十多年,到老退休才得以付諸行動。當時家里人很擔心我的眼睛,我跟她們說即使眼睛瞎了我也不后悔。翻譯過程也是停停翻翻,耗時很多年。為了翻譯《羅密歐與朱麗葉》,之前我一直在收集相關的資料,因為這兩部作品都是世界名著,各國主要文字都有翻譯版,藏文翻譯文學里不能留下缺憾,所以這么大年紀時還在努力,只為還愿年輕時的那個夢想。
徐琴:在年過八旬后,您還將《倉央嘉措道歌》、協噶林巴·明久倫珠的詩歌《憶拉薩》及江洛金·索朗杰布的《老少青對話集》由藏文翻譯成英文,翻譯這些母語文學作品的緣由是什么?翻譯過程中有什么體會?
旺多:這個問題要分開著說。上世紀80年代初在拉薩召開過一次五省區(西藏、青海、四川、甘肅、云南)統一使用中小學藏文教材研討會。我當時也參加了這個會議。那時參會的一位朋友手中有翻譯成英文的《倉央嘉措道歌》,我拿來翻看,才知道是于道泉教授翻譯的。再仔細看時我感到很失望,他沒能翻譯好。我突然想由自己來把它翻譯成英文。雖然當時我有那個想法,但付諸行動卻拖到了2010年。后來,我知道于道泉翻譯《倉央嘉措道歌》時他才二十幾歲,藏文、英文都不是他的母語,可想他付出了多大的努力,這使我感到他的精神可嘉。我順利地翻譯完了《倉央嘉措道歌》,馬麗華女士知道此事后,要我把稿子寄到北京去,錄在了她編輯的《倉央嘉措》集子里,被排在《倉央嘉措詩意三百年》324頁上。
協噶林巴·明久倫珠的詩歌《憶拉薩》和江洛金·索朗杰布的《老少青對話集》,是我小時候經常聽母親講的兩篇好作品,心里一直把這兩篇作品在藏族文學中的位置放的很高。2014年,自己到了82歲時讀到了《諾章吾堅選集》,其中有五行的《憶拉薩》,當時我還想怎么這么短,但是內心是無比愉快的。我把這五行詩翻譯成英文,到外面去打印時,路上碰到了話劇團編劇兼著名作家尼瑪頓珠。我們寒暄幾句后,尼瑪頓珠告訴我說《憶拉薩》這首詩很長,他還當著我的面朗誦了一段。我請求他能否幫我把整首詩都寫下來送給我,他欣然應諾了,并答應送到我家來。不多日,我女兒手里拿著一本書交給了我。這是一本西藏人民出版社1991年出版的書,里面不僅有《憶拉薩》還收錄了《老少青對話集》,這兩篇是我夢寐以求的文學作品。那時我的眼睛更差了,時常掉淚,但為了完成多年的夙愿,自己愿意犧牲一切,同時也是為母親還個心愿。在我翻譯過程中,發現文字上有很多錯字,這可能是作品問世后,有很多手抄本,在抄寫過程中筆誤引起的吧。為此,我專門找了作者的后代和藏學界的許多專家,他們對我給予了很多的幫助和指導,對原作進行了校勘。之后,我才投入到翻譯工作中,每完成一部分都要拿到專家學者那里,請他們幫我提意見。在整個翻譯過程中我得到了很多熱心人的幫助,才使翻譯工作順利完成。
徐琴:您如何看待當代藏語文學創作的發展,對從事藏文文學創作的作家您有什么建議?
旺多:藏文文學創作是在向前走,近幾年的《西藏文藝》上發表的作品整體上質量都比較高,有些寫得很不錯。看到作者隊伍不斷壯大,心里感到高興。對進行文學創作的年輕作者們來講,我作為一個老人提這樣四條建議:一、不要輕易地寫一篇小說,一定要先設計好小說的結構,認為這是最好的框架時,才動手去進行創作;二、塑造人物要下大力氣,人物一定要個性飽滿,跟故事無關的人物通通都要拿掉;三、小說的語言一定要簡潔、流暢,盡量去寫短句子,拖沓和冗長都會影響閱讀的。說話邏輯性要強,不說廢話,不說重復話;四、要增加閱讀量,盡量讀一些名著,只有豐富的閱讀和勤奮的創作,才能提高作者的社會的洞察力和文字表達能力。這就要求年輕的作者們一定要下苦功夫,才能在創作上有所成就。
徐琴:十分感謝您能接受我的訪談,希望您的創作經歷和建議能給年輕的作家以啟迪和幫助。
(注:原文里用的是齋林·旺多,但審稿時旺多先生將“齋林”改成了“扎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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