郟一澮
那年的桃花開得分外好,滿山都是淺粉,似一朵輕云飄起。
一襲素白對襟長袍,長袖飄然,一支銀簪斜插,那是我對她最深的記憶,此后,一別經年。
裙裾拖了地,染了草尖上的露水,她一笑,一展長袖,起舞。我持著手機錄像,屏幕里的光經過濾染,并不真切。長袖像水紋,聚攏,是為了馬上的離別。她眼中攏著一汪潭水,眉間的花鈿艷得似與白衣不符,不施胭脂的臉過于素凈。
足尖點地,衣擺漾開,是深冬白凈的雪,那被風卷落,附在衣上的,是什么?
緩歌慢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
我不是唐玄宗,但她似楊玉環。未曾見過霓裳羽衣舞,她未有霓裳那么艷麗,但她如羽衣,素白,輕緩,在風中打旋轉,伴著桃花瓣落下。
花瓣觸過她的臉,像輕施了脂粉,留下了不見的粉,白衣如白綾,斜坡似馬嵬,只是貴妃,如傳說一般,被賜去了寺觀,從此不歸。
桃花被吹落,枝頭只留寥寥幾朵,地面上粉白的花瓣,一地狼藉,花不在,人也去。
沉醉在舞蹈中,她無法自拔,似落入了九天之外,凡間再無擾。
一陣急促的鈴聲,將她拉回了現實。來電顯示“爸爸”,她苦笑一聲,這并不是她親生父親,她也從未在這位“父親”那里體會到父愛。她遲疑著接了:“幾點了?還不回來!”她聲音縹緲:“知道了……”
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
她的父親早去。她沒有感受過愛,只有繼父的打罵,她的愛好被剝奪,她無可再留。家似一個戰場,她是最大的受害者。
回頭下望人寰處,不見長安見塵霧。
其實沒有人知道,在她離開之前,她曾與我徹夜談心,手機相冊加密的照片,是她親生父親,眉眼與她有八九分相似,笑著駐留在黑框白底之間。她泣不成聲,淚水打濕了一片枕面。細碎的哭泣聲,充斥著整個黑夜。
她渴望被愛,她在虛幻的網絡中尋求安慰,即使是飛蛾撲火,火舌燎去翅膀,她也甘之若飴。
她離開的那日,下著雨,朦朧間,看不太真切她的表情,她向我道完別,拖著僅有的行囊遠去,背影消失在雨簾中。
她回不來了,她現在安好。
惟將舊物表深情,鈿合金釵寄將去。
我在三月后,收到一個快遞,一個白盒子,藏有一張紙,一根簪,微涼的手感很熟悉,只是她不知我已剪去長發。
按了號碼,我加上了她的微信。而舊的頭像不會再亮。
又是一年春,我來到那片桃林。點開了視頻,她接了,身上是一襲紅袍,金色的鳳,翱翔于九天。金釵、鳳冠她戴上了。
“再來一曲。”
她舞了,脫了素,她的身影似乎透過了屏幕,映在那棵樹下,與那襲白衣重合,可她只留下艷。亦如今年的桃花,大紅,缺少了分素凈。
桃樹下,似有她的影。
恰如當年。
(指導老師:薛海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