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貴平
(一)快樂童年
在我的心靈深處蘊藏著一本厚重而又溫馨的親情書卷,這書卷沒有文字,沒有墨香,沒有翻動書頁的喧嘩。有的只是刻骨銘心的感動和陽光般寧靜的溫暖。這書名就叫我的父親。
童年時,我家住在山里,靠種地為生。為了養活我們一大家子人,父親承包耕種了許多山地,并東借西湊買了一臺拖拉機。每到農忙季節,父親開著拖拉機很省事地就把收獲的莊稼運回來了。其他人家還要拉著架子車慢慢往回運。那時候,我特別佩服父親,覺得父親很了不起。父親忙完自家的農活,就開著拖拉機去給鄉親們幫忙,鄉親們過意不去,總要給父親錢。父親說,鄉里鄉親的要啥錢?可鄉親們說,那你也得把油錢收下吧。父親執拗不過,只好收上一點錢。最讓我開心的是收麥子的時候,我坐著父親的拖拉機去地里割麥子,大人們割麥子,我們姐弟四人就在地邊摘梅子吃,那酸甜可口的梅子,常常把我們饞得口水直流……
割完麥子,就開始碾場,那是我最開心的時候。家家戶戶的場挨在一起,幾乎村里的人都在場里忙活,我們小孩子就可以一起玩了。這個時候也是父親最忙最累的時候,他要給村里的每戶人家碾場。一場麥要碾兩次,一次四十分鐘,父親坐在拖拉機上又熱又顛,有時忙得連飯也顧不上吃。可我那時候不知道心疼父親,只知道他掙了錢,我們就可以買冰棍吃了。
碾完場,麥子曬干后,父親就和村子里的叔叔伯伯去糧站賣麥子。到糧站賣糧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糧站的人挑得特別細,沒曬干不要,太臟也不要。記得我去那次,剛好糧站的叔叔嫌臟,最后父親只好用吹麥子的那個風扇一袋一袋吹了一遍。下午我們從鎮上回來了,帶回來好多的百元大鈔。母親接過錢,臉上露出愜意的笑容。當然,父親也忘不了給我們買些三鮮方便面、拉絲糖、魚皮花生等吃貨,父親看著我們貪婪地吃相,也是一臉的笑容……
父親不僅勤勞,還很善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山里條件落后,我們村不但沒有商店,連個衛生所都沒有。要是村子誰生個病可就麻煩了。要么就到十里遠的鎮上去,要么就強忍著。也許是因為我們姊妹多的緣故,也許是父親看到村里沒有醫生,會耽擱病情,他竟然沒人教就學會了打針。時常來我家找父親打針的人接連不斷。為此父親專門買了針管,自制了藥棉。我時常半夜被敲門聲吵醒,原來都是小孩半夜發燒,找父親給孩子打針的。現在想想,還真有些后怕,萬一出個醫療事故,父親可就……父親其實壓根就沒想過這些。
父親的勤勞,讓我們家在村里蓋起了第一座大磚房;父親的善良,讓我們一家人在村里贏得了足夠的尊重。
(二)異鄉辛勞
我有一個姑父,家在河南,他說他們那里生意很好做。1996年,在姑父的鼓動下,我們一家七口來到了河南,棄農從商。
那年我十一歲,我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憧憬。幾天后,我們一家坐火車來到了河南。當看到一幢幢高樓大廈拔地而起,一輛輛汽車川流不息,和我居住的農村千差萬別時我興奮;當知道姑父讓父親過來拉煤賣煤掙錢時,我又茫然。姑父把我們一家安排在他們以前住的老房子里,接著給父親聯系買了一輛30拖拉機,父親從此就開始了他的賣煤之路。
那時,我只知道父親天不亮就出發,直到天黑我們睡覺還不見回來。有時我們幾天都見不上父親。父親這樣沒日沒夜地在外面奔波勞碌,一個人默默扛起了家庭的重擔。
在異鄉,在我上初一的第二學期,由于起早貪黑,勞累過度,父親得了糖尿病。也就是從那天起,我才知道父親每天去賣煤有多么不容易。我們不是當地人,加之父親又不會說河南話,幾乎沒有人愿意買他的煤。父親賣不出去煤,就開始發愁,一家七口吃什么?因此,無論是酷暑,還是嚴冬,他都得在大街上不停地叫賣,甚至挨家挨戶去問。如果賣不出去,他就不吃飯,我們一問,他常常回答:“吃過了!”三個字來騙我們。面對滿臉病容、骨瘦如柴的父親,我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學習,來報答父親的辛苦付出。那個寒假我把自己關在屋子里學習了一個月,等到第二學期考試,我取得了全鎮800名學生中第一名的好成績。當我把這個喜訊告訴父親的時候,父親用粗糙的大手一個勁地摸我的頭,已經病得沒有表情的臉上,又有了久違的笑容……
寒窯雖破能避風雨,父親恩重苦也甜。一晃就是四年,我面臨中考,由于沒有當地戶口,無法報考志愿,無奈之下,疲憊不堪的父親,只好帶著我們一家又回到了陜西。
(三)舐犢之情
回陜西老家后,父親為了讓我參加中考,全家沒有回到大山里,而是寄宿在一間曾經養過貂的土坯房子里。
當年,我以全縣第八名的成績考上了高中。當我把這個喜訊告訴母親時,母親卻說:“女女,你別念了,你爸的病越來越重,咱家現在又沒經濟來源,你去打工,把上學的機會留給弟弟妹妹吧。”我表面上答應了母親,卻偷偷跑到村口哭了一個下午……誰知,父親根本不是這樣想的,他對母親說:“病我可以不看,娃娃的書不能不念,念下書,娃娃就不受咱這樣的苦了。”在父親的支持下,我如愿以償地考上了鳳翔師范。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尤其在一個貧窮的山村,孩子能考上師范,是一件多么振奮人心的事啊!我興奮得哭了,當然父親激動得熱淚盈眶……
9月,父親拄著拐杖,背著行李,領著我,乘上了通往師范學校的班車,奔向了我夢中的天堂……
來到學校后,父親為我交完學費,買了生活用品,連飯都顧不上吃,就匆匆回去了。臨走時,再三囑咐,在學校一定不要餓肚子,咱不求吃好,但一定要吃飽。記著別告訴你們宿舍同學,我是你爸,人家知道會看不起咱們山里人。一定記著啊!諄諄叮嚀,讓我泣不成聲……更讓我未料到的是,父親回家的路上,經不住汽車的一路顛簸,竟然病倒在半道……而且自從我上師范后,父親也不再吃降血糖的藥了,病情越來越嚴重,等我一學期放假回家見他的時候,他已經拄著拐杖,一個不到40歲的壯年,儼然成了一個耄耋老頭。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失聲痛哭:“爸,我不念書了,我要出去打工,給你治病,供弟弟妹妹們上學。”父親一愣,對我嚴厲地說:“胡說什么,書念一半就不念了,那你所有的付出不就白搭了。”說真的,我那時不敢看父親的眼睛。轉眼間,新的學期又開始了,我一分錢的學費都沒有。這個時候,父親只有拉著老臉四處去借,但沒有一個人借給他。俗話說,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居深山有遠親。不借很正常,因為人家怕還不上呀。無奈之下,父親想到去信用社貸款。當父親拄拐杖艱難地來到信用社門前,就在他要進門時,那個信貸員“啪”的一聲把門關了……吃了閉門羹的父親垂頭喪氣地回到家,他咬牙賣掉了他花了十幾年心血蓋的那座磚房,為我交了學費。
(四)永生難忘
我是個愛哭的孩子,受一丁點委屈,就淚如小河。我也自嘲自己像林黛玉,弱不禁風。
2003年,我剛參加工作,父親就永遠地走了,那年我還不到20歲。從那以后,我的心似乎更脆弱了,眼淚也流得更多。父親去世的這些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著父親,想起有父親時的那些快樂記憶。可是,我除了在心里默默地懷念,已沒有任何合適的語言,能夠表達出我對父親的感恩和思戀。父親的病到后期嚴重惡化,胃腸不能消化,排尿困難,一次要蹲上幾個小時。到最后他全身浮腫,身體背部和腳腕開始潰爛,血肉模糊,床單上、被子上全是血……每想到辛勤而善良的父親,被病魔折磨到如此境地,我就常常不能自制,淚如泉涌……
記得父親臨終那天,剛好是我參加工作后第一次發工資,我急忙把它包好拿回了家,要全部交給我的父親。但父親卻永遠閉上了他那慈祥的眼睛……我知道,父親一點也舍不得花女兒的錢。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每當聽到別人叫爸爸時,我真的好羨慕。有父親,真好。如水的光陰帶走的是年華,抹不去的是記憶。恩惠沒有距離,思念沒有期限,愿一生含辛茹苦的父親在天堂好好休息,也一定會好好休息。因為人間有可能不平等,但天堂絕對是平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