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碧云
再不寫就來不及。
星期一早上九點,開始了就再也來不及。電梯門來不及進去就關上,一分鐘一班的地鐵總是趕不及,永遠在下電動樓梯時地鐵車門關上。電話總是來不及聽,要做的事情總是堆著來不及。
“那件事怎樣了?”
“要等明天?來不及了就現在。”
電腦網頁這么慢,一邊顯示我還要打一個電話,用紙記下上一個電話的談話內容,而且還有人按鈴去收文件。
來不及睡著就天亮,心焦如焚我又要等漫長的一天。眼淚來不及抹干就要微笑,說:“請等一等。”句子未讀完就必須將句子重復,并成為你所依據的理論。聽音樂總是跳聽,來不及將曲子聽完。長發永遠來不及干,索性將它剪掉。
衣服還未穿過便扔掉。電視還沒有轉臺,畫面還未浮現就已經轉了五六七個臺;每個臺都從來沒有看清楚。
來不及看風景就離開,上機下機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是否飛機故障根本沒有離開過。
來不及痛就已經完成了所有止痛的方法,止痛藥、酒精、忘懷。還未逝亡就悼念,已消逝的就成了庸俗與惡悶。
世界總有那么多來不及。來不及顧念不幸的人就發動戰爭,來不及認清公平就妄稱正義;來不及讀就妄下斷語,來不及理解就批評。
是我的問題還是世界的問題,如果我沒有腳而又清楚沒有腳并且感到痛苦,那一定是我的問題而非其他。沒有腳:無法在這個飛快轉動的世界立定;因速度和終結那么近那么近,而我又來不及等待:飛躍,寧靜,碎裂。那一定是我的錯。
星期一早上九點,如果我因為緩慢而知道速度,因內在而無法追隨世上所有,因隔絕而感到吵鬧的煎熬與靜之痛,那一定是我的錯。
你知道,這個世界之所以為世界,因為這個世界是不會錯的,如果你與這個世界敵對,錯的只有你,失敗的也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