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魚觀
人到中年坐實人生的悲欣,
那些交集一起的風雨混淆了各自來歷。
樹葉謄寫陌生化的際遇,
一行行在我的額頭鐫刻約定,
我像是一個漏洞百出的缸,
風吹入后發出鬼哭狼嚎的聲音,
殘破處凝結白色的鹽,
一具被腌制的身體堅硬如鐵。
一只白鳥停在白色燈塔上
唱著風一樣蒼白的歌,
白頭發和洗白的晚禮服在夜空浮動,
白內障釋放黑夜的遲疑,
活著僅僅為了能夠繼續活下去。
車輪碾過街道引發的戰栗
在枕頭上濺起一片水花,
沒有一條河愿意和我同病相憐,
我已忘記白天的模樣,
黎明并非黑夜唯一的出口,
總有人在風雨中趕赴一場匆匆的告別。
幻想沿漫漫長夜痙攣——
終將蝕穿一副面具的背后,
每一塊色斑都是苦難的沉積。
雨前茶
離去。你大概買走了春天
以及春天的雨。然后經過長途跋涉,
沿一段山脈,深植下
馥郁的記憶?;驈纳降募y理中
剜出,投給一堆火——
發酵、殺青、揉捻、焙火、熏花……
直至從春天叛離。
我的哭泣找不回一件褪色的衣裳,
溢出的自私無法收拾。
你必須與山分手,用綠玉做一根肋骨,
雕白玉的雨,砌墨玉的夜。
等候紅紗輕掩,黃蕊初綻……
我的沉湎難以自已。
踏雪歸來。就在我熟睡時,
你悄然偷走藏于舌尖的一個吻。
橘 頌
他在春風中受孕,一夜
綻放,就生出了一個江南。
開滿橘花的江南多情,
迎親隊伍走了三千年,
連泥土也傳出愛的沖動。
為留在這里,他用長刺的身體
與人類相愛。無數個長夜
修煉成月亮的模樣,
直到呈現一張金黃色的臉后,
就去與一輪秋月相認。
這一刻,他已完成一場
被酷暑煎熬的愛情。
若有一雙纖手剝出他的心,
你將會看到一個多汁的江南,
嘬一口,春天的夢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