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遠月
巴黎最讓我難忘的氣味,是我多年前第一次造訪它時聞到的。
記得我那天一大早趕往盧浮宮美術館,卻偏偏趕上館員罷工,博物館閉門謝客。百般無奈中我只能步入相鄰的杜勒里花園小歇。
哪承想一坐下就開始犯困,不出幾分鐘我便迷糊過去了。不久睡夢中飄入一股異味,它由遠及近,由弱變強,并將我緊緊包圍,最終把我憋醒了。
睜眼一看,面前默默立著一位衣衫襤褸卻油頭粉面的乞丐,一只手直直地伸在我的鼻子底下,正等著我給錢。原來,那勢不可當的氣味就是從這位老兄身上奔涌出來的。
我抓起身邊的背包落荒而逃,晚上跟僑居巴黎的親戚聚餐,席間我報告了當天遭遇“香水乞丐”的經歷。一久居巴黎的親戚說道:“沒錯啊,巴黎人很講究啊,要飯的人也會擦香水啊!”我當時很想告訴這位大表姐,那老兄使用香水的方法不是“泡”,便是“澆”,反正肯定不是“擦”。從那天開始,只要見到油頭粉面的乞丐,我一定繞行。
都說巴黎的香水有名,曾經也誤以為巴黎人個個香氣襲人。其實,日常生活中的巴黎人并非如此。不過,愛香水的也大有人在。比如住在我們樓上的蘇菲,一年四季,從早到晚總是香噴噴的。這位三十多歲的單身女子是個發型師。雖說她體態嬌小,動靜卻很大,整日風風火火。
她一回家,我就覺得自己是住在一個大鼓里。蘇菲是個“潮人”。她夏日一身白衣,冬天一襲黑衫,穿著打扮得個性、前衛。從我們第一次見面直到她后來離開巴黎,這些年中只要見到蘇菲,她總是香噴噴的。
有一天,我帶著兒子回家,電梯剛開動我便聞到了一股芬芳,待電梯停穩開門,外邊果然站著準備下樓的蘇菲。剛剛寒暄幾句,牙牙學語的兒子忽然開口:“香香阿姨好。”我聞言大驚,轉而忍俊不禁,蘇菲阿姨怎么成了“香香阿姨”?是因為她太香?我一邊吃驚于兒子的悟性,一邊慶幸蘇菲不懂中文。不過從這天起,蘇菲的大名便成了“香香阿姨”。
法國人為何愛用香水?“法國人不愛洗澡”是我聽到的最多的答案。可我在巴黎的實際生活經驗告訴我,巴黎人并不像傳說中的那么不愛洗澡,更非個個都以香水遮掩體臭。
后來我讀了法國古代文化史學者喬安·德尚的著作才知道,原來古時候的巴黎人真是不愛洗澡的,而且他們對香水真有一種偏執的狂愛。這位才華橫溢的女學者說,整個17世紀,不僅法國人不愛洗澡,當時幾乎全歐洲人都如此。那時人們普遍認為,泡進一缸熱水里不僅不是享受,反而是“對靈魂堅韌的考驗”。更奇怪的是洗澡在當時還被視為一種有害健康的行為,不是不能做,但千萬別多做。
據說,當時作為歐洲文明最高象征的法王路易十四也堅信這些信條。因此,他每日的洗漱除了漱口,自己的胖臉蛋絕少沾水。德尚女士說,法國人迷戀香水這種神奇液體的風氣是由路易十四開創的,她暗示,這跟“太陽王”不愛洗澡有關,因為就算你是龍胎鳳骨,長時間不洗澡,身體上也是會漚出些味兒來的。于是,宮廷里上行下效,滿朝文武、大小貴族也都變得渾身飄香。

不過,香水卻不是法國人發明的。其實在世界上還沒有法國這個概念之前,埃及法老就用香水了。當然,無論是研發還是銷售,今天的開羅和羅馬都跟香水沒太大的關系了,倒是巴黎后來居上,成了“世界香水之都”。
再說回洗澡這件事。其實,法國人是否愛洗澡也取決于評定標準。如果與津巴布韋的人民比,他們每周的洗澡次數肯定遙遙領先。但如果跟美國人比恐怕就差一些了。至少,在我認識的法國人中,每天起床后直奔浴室的人真不算多。可我認識的美國人里,每天早晚洗兩次澡的卻真不少,要不法國人怎么覺得美國人浪費資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