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觀念：現代主義歷史中的若干片段》評介

著名藝術史家T.J. 克拉克(T.J. Clark)是20 世紀七八十年代 “新美術史” 思潮的領航者，藝術社會史研究在當代最重要的代表。克拉克對藝術史學科做出的重要貢獻是更新了馬克思藝術社會史研究的范式。根據沈語冰、諸葛沂等學者的研究，克拉克藝術社會史范式的邏輯在于：意識形態潛藏在言論、再現的習慣或者視覺結構之中，繪畫創作過程展開了意識形態的圖畫，社會現實給藝術家以壓力，并通過圖畫傳統的改變曲折地反饋出來，藝術實際上卷入了社會歷史進程；只有首先對圖畫傳統或慣例作出改變，圖畫才有可能表現社會現實，反過來也只有在對傳統或慣例作出的改變中，社會現實才能在圖畫中有所反映，并為人們所認知。

《告別觀念：現代主義歷史中的若干片段》

T.J. 克拉克著，徐建等譯

江蘇鳳凰美術出版社2019 年3 月版

該書由導論和七個藝術個案分析組成。在《導論》部分，克拉克延續了他于80 年代早期在《格林伯格的藝術理論》中提出的觀點，即現代主義藝術堅持其媒介特殊性的方式是通過否定媒介通常的 “一致性” 來實現的，即否定深度、否定畫框、否定輪廓等，而這種異乎傳統的繪畫行為使現代藝術成為一種無止境的、絕對解構的、將媒介推向極限的藝術。克拉克指出，現代主義將媒介當作對于資本主義總體性的 “否定和疏離” 的場所，現代主義的藝術實踐是一種否定性實踐。他進而又提出，現代主義實際上是變化的社會環境在現代藝術傳統中的符號性表征，它的愿望是通過藝術形式的實驗建筑起另一種區別于資本主義總體性的藝術烏托邦。其中，作者反復提到的一點是社會主義運動與現代主義的共程性和平行性。

在分章節中，克拉克援用政治報道、經濟檔案、傳記日記等各種資料，具體分析了體現“烏托邦性”和“否定性” 的現代主義藝術個案。一類是在社會政治運動活躍時刻，現代主義給予的回應：1793 年的雅各賓主義及無套褲漢運動與大衛的《馬拉之死》之間的聯系，即大衛用密閉性的符號空間回應了現實；1890 年代初的無政府主義運動時期，畢沙羅的《兩位年輕農婦》在理智與感情上陷入拉鋸戰，使畫作的表面讓位于深度，以新的手法回應獨特的社會狀況；最后是對馬列維奇在蘇聯特殊時刻的創作分析，也就是在1920 年代的戰時共產主義取消了貨幣這個資產階級表征的根本形式的時候，馬列維奇和李西茨基的構成主義幫助克服了這種表意系統和符號的缺失。另一類現代主義并未直接與政治運動發生聯系，卻也同樣實踐著藝術語言的烏托邦之夢：塞尚以反具身化的繪畫創作，實踐了唯物主義，立體主義以科學主義與合作方式實踐了集體主義，波洛克個人主義的激烈的滴灑畫以前所未有的媒介極端物質性表達出對他所處身的晚期資本主義世界之平庸的憤怒。總之，在克拉克看來，這些現代主義者試圖以極端的藝術語言實踐，構建起另一種逃避、平行甚至對抗資本主義世界景觀的烏托邦。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克拉克在論述中強調了現代性的 “不確定性” 本質，并以獨具特色的 “隱喻中介法” 將藝術創作活動和現代社會環境的這種 “不確定性” 現實進行接合表述，且并未犧牲藝術的內在價值，這種藝術史寫法值得研究。但是，《告別觀念》一書也受到一些批評，如被指責太過 “黑格爾主義”，具體個案的過分選擇，等等。對此讀者應該是見仁見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