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生與成長
——中國工會的紅色足跡 （二）

02.長夜難明赤縣天 百年魔怪舞翩躚（上）

1840年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后，中國逐漸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國家。伴隨著中國近代工業(yè)的產生和發(fā)展，工人階級作為新興的階級力量誕生了，這是中國工人運動產生和發(fā)展的基礎。中國工人階級的早期斗爭，是隨著工人階級隊伍的發(fā)展壯大和階級覺悟的不斷提高而發(fā)展的。

工人階級是近代資本主義機器大工業(yè)的產物，隨著鴉片戰(zhàn)爭之后開始的外資企業(yè)、洋務運動中清政府官辦企業(yè)和商辦企業(yè)的產生發(fā)展，工人階級也逐步發(fā)展壯大。據統計，從1840年到1894年中日甲午戰(zhàn)爭爆發(fā)前，中國大約有產業(yè)工人十萬余人，到1913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前，產業(yè)工人已增加到約一百萬人，到“五四運動”爆發(fā)前，全國產業(yè)工人約二百六十萬人。這意味著，中國工人階級作為一個新生的階級已經產生了。正如毛澤東所指出的：“帝國主義的侵略刺激了中國的社會經濟，使它發(fā)生了變化，造成了帝國主義的對立物——造成了中國的民族工業(yè)，造成了中國的民族資產階級，而特別是造成了在帝國主義直接經營的企業(yè)中、在官僚資本的企業(yè)中、在民族資產階級的企業(yè)中做工的中國的無產階級。”

新生的中國工人階級，除了具有世界各國工人階級共同的特點——即代表著先進的生產力、最大公無私、最富有革命徹底性和組織紀律性之外，還有自己獨有的特點：其一，它早于中國民族資本工業(yè)而生，因而與資產階級相比，資格更老；其二，由于深受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資本主義三重壓迫，因而革命最堅決徹底；其三，產業(yè)工人集中分布在大中城市與工業(yè)區(qū)，十分有利于工人階級的團結和組織；其四，中國工人階級大多數來源于農村，與農民有著天然的血肉聯系，極易結成堅強的聯盟。

如同這個苦難深重的國家的境遇一般，中國的工人階級可謂出生在苦難的血泊之中。

鴉片戰(zhàn)爭后，中國近代工業(yè)的發(fā)展仍然非常緩慢，帝國主義一直沒有停止對中國工業(yè)發(fā)展的壓迫，他們侵略中國，本來就不是想讓中國走向現代化，而只是企圖讓中國成為他們的殖民地。

最早的產業(yè)工人，多集中于紡織、礦業(yè)、鐵路、制造等幾個行業(yè)。由于外國資本的殘酷壓榨，民族資本的先天不足，中國工人受到的壓迫也遠較資本主義國家為甚。

有關史料對上海絲廠的報道稱：“絲廠開工過早，天未破曉，即汽笛嗚嗚，催人上工。繅絲工人路遠者，往往三更即起，披星戴月而奔。七時上工，晚六時始散，全日工作時間往往十二小時之多。日未出而作，日既末而息，終日勞動于巨廠之爐火機釜之間，不許其有片刻領略太陽之滋味，故絲廠女工面色蒼白，精神萎靡者十而八九。”

他們勞動條件極為惡劣，上海繅絲業(yè)“女工和童工，非常熟練地不使她們的手浸入水中，然而她們的手仍然脫皮并燙傷，因為指頭一定有必要不斷地泡在水里。這時，中國的女監(jiān)工也經常往返梭巡，對效率低或者假設是偷懶的童工，不時把她的小手放在沸騰的鍋里加以懲罰。大部分童工都是這么小的女孩，有些簡直還是女嬰，小臉被長期的熱霧熏得發(fā)白，細弱的軀體，甚至在冬天都經常為汗水浸濕”。

天津裕元紗廠工人，把自己牛馬不如的悲慘生活編成了歌謠：“天津衛(wèi)，城東南，有個紗廠叫裕元。男女工人好幾千，晝夜分成兩個班。又加點來又加班，晝夜不停連軸轉。白天不得吃，晚上不得眠。一天掙不了幾角錢。”

沒有最差，只有更差，與紡織工人相比，煤礦工人的生活，更是在地獄之中。

有人曾在報上寫出唐山的煤礦所見情景：“井下的煤，用人工挖，用馬車運，要是塌的時候，外國工師一定問傷馬了沒有？至于人的死活，他們不很注意，因為死一馬價值百八十元；死一工人，僅出撫恤四十元，工人的生命，比牛馬還賤幾倍！”

挖煤的苦工冒偌大危險，掙到的工錢卻很少。礦工工作時間雖名為八小時，實則十六小時，因為工人必須加作兩班，方能維持生活。因此有礦工悲憤地說：“我們不過是披著人皮的牲口。”

云南個舊縣，數百年來以產錫名世，許多資本家趁勢開采，賺了大錢。但是礦工的慘狀比煤礦有過之而無不及。工頭去鄉(xiāng)下招工時，對老實的農民說，在礦上“吃的是三味飯，住的是千滴房，蓋的是絲窩被，喝的是玻璃湯。”等工人到了礦上才發(fā)現，所謂“三味飯”，是谷子、稗子、沙子一起煮的飯，“千滴房”是到處漏雨的破茅草房，“絲窩被”就是爛稻草，“玻璃湯”就是池塘里的臭水。

在山西煤礦，窯神爺是小煤窯人們心目中崇拜的偶像。關于窯神爺有很多的傳說，流傳最廣的說法是窯神爺名叫劉贊雄，是春秋戰(zhàn)國時的一員武將，他長著藍色的臉，紅色的胡子，脾氣暴躁，勇猛異常，有一次，劉贊雄跟伍子胥作戰(zhàn)，被伍子胥一鞭打下馬來，無路可走，只好一頭鉆進山里，當上了窯神爺。人們還說，窯神爺鉆山的時候，是從前山鉆到后山的，所以大同煤礦前山的煤層薄，后山的煤層厚。

在小煤窯，窯主利用窯神爺麻醉工人的思想，束縛工人的行為，好多窯規(guī)是借助窯神爺的名義規(guī)定的。小窯的作息時間是從雞叫下窯，到掌燈收窯。窯主說，窯神爺只準自己人刨煤、背煤，你雞叫就下去了、天黑才上來，窯神爺看你整天都在窯下，將你認作自己人，就準許你刨煤、背煤，如果你下晚了、上早了，窯神爺認為你是外人，就要害你，你就會出事故。

這里的小煤窯還有一些奇葩窯規(guī)，如陰歷十一月二十四日，照規(guī)矩得吃大豆。窯主發(fā)給每個工人一把大豆，你吃了他的大豆，就得給他干到底，否則就犯了“窯規(guī)”。窯主對工人施以刑罰，同樣借助窯神爺的權威。工人犯了“窯規(guī)”，輕則脖子上圍草繩，到窯神廟磕頭認罪，重則要到窯神廟“領牲”，即由工人買一頭活羊去祭窯神爺，或是把工人捆到窯神廟前用皮條抽打。但是，窯神爺的窯規(guī)到底都有哪些，實際上并沒有一定，是隨窯主任意說的，窯神爺實質上是窯主手中一條用來捆綁工人的看不見的繩索。

有些諷刺意味的是，工人早期自發(fā)的反抗，同樣借助窯神爺的名義。窯工們受不了窯主剝削和壓迫，就從這個小窯跑到另一個小窯。這種偷跑，工人們說也是窯神爺留下的規(guī)矩，因為窯神爺是被伍子胥趕得走投無路才跑到山里去的，窯神爺可以跑，窯工同樣可以跑。所以，工人偷跑窯主可以去尋，尋回來也不能打罵。但是天下烏鴉一般黑，他們又能跑到哪里去？

在煤炭的銷售旺季，買煤的車馬擠滿了窯口，窯主加強了對工人的壓榨，以出更多的煤、賺更多的錢。工人們在這時候往往聯合起來罷工，叫“罷窯”，窯主如果過分刻毒，工人們就聯合起來把窯搗毀，這叫“喝炸藥”。對此，工人們也將之稱為窯神爺留下的規(guī)矩——在這里，已經有了早期團結罷工斗爭的萌芽。

工人們的反抗，不出意料地會受到官府鎮(zhèn)壓。清末和北洋軍閥統治時期，帝國主義與封建勢力相互勾結，通過各種反動措施打擊新興的工人階級。在光緒三十三年和三十四年（1907和1908年），清廷制定的新《刑律》和《結社集會律》，都嚴禁工人“集會”、“結社”和“罷工”。《大清礦務章程》中更進一步規(guī)定，“借端罷工要挾者”，“交由地方官府懲辦”。朝廷甚至把官府才能行使的刑罰權交給工廠主，準許礦場設置枷、笞二刑，直接鎮(zhèn)壓工人的反抗。

辛亥革命勝利后，《中華民國臨時約法》明確規(guī)定了“人民之身體非依法律不得逮捕拘禁審問處罰”“人民有言論著作刊行及集會結社之自由”等權利，但實際上卻是一紙空文。工人運動和工會組織不但得不到法律的保障，反而受到限制。1912年3月公布的《暫行新刑律》規(guī)定：“從事同一業(yè)務之工人，同盟罷工者，首謀處四等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三百以下罰金。余人處拘役或三十元以下罰金。聚眾為強暴脅迫或為首者，依第164至167條（騷亂罪）之例處斷。”

與紡織、礦山相比，鐵路、機械、軍工等行業(yè)，工人生產條件略好一些，然而他們所受的壓迫并不稍輕。為了管理工人，資本家還在廠里設立警察，甚至派駐軍隊彈壓。

如果不進工廠做工，只是在街頭出賣自己勞動力，又當如何？他們雖然免除了地獄般的工作環(huán)境，卻逃不脫牛馬般的命運。陳潭秋（化名劉云生）在《新青年》第8卷1號描述的漢口苦力生活狀況可見一斑。

“漢口勞動界之最苦者，莫苦于馱貨一類，人數既眾，生活尤難，疾病死亡，無人過問，自生自滅，若異類之不如。彼等所受之苦痛，實人生之最難堪者。今就其在江岸一隅者之情狀記之。

此類苦力皆非人家所雇請者，來去自由，散漫無常，且無頭目照管，乃毫無統系。上自龍王廟，下迄洋火廠，有四千余人，游行靡定。內有一部分專守候各輪船碼頭，計招商局及周家巷有二百人，太古碼頭有二百一二十人，怡和碼頭有二百二三十人，日清寧紹兩公司有六百人，鴻安公司亦有一百四五十人。此輩無論晴雨，皆株守一隅，決不他去，晴天忙時，自不拘此數，作工時間甚不一致，有力壯者終日背負，一日尚能得錢千元。余則數百文數十文不等。得錢即往圍賭，資盡復去力馱，不留隔日糧。饑凍相乘，死亡甚速。衣無冬夏，僅破麻袋一片，遮其下體。夏則赤蓬頭，冬以破袋一只覆其首，若富翁之戴風帽然。破草席一截圍其身，奇形怪狀，不一而足。”

讀過鄧中夏此文，再聽當今某知名相聲演員口吐蓮花地描述民國年間搬運工人“干一天活，泡一個澡，喝一壸高沫，聽一段相聲”的“幸福生活”，直讓人有山川異域，信口雌黃，當驚世界殊的不勝今昔之感。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