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華
摘? ? 要:本文借助考古學、建筑學、地理學等學科的理論與知識,通過不同族群、環境之間相互比較、印證,探討位于湘鄂渝黔邊的酉水流域傳統建筑基本形制的演化。遠古時期的崖洞、以“火塘”為中心的住居空間演化、以及土司時期的衙署建筑等等,從歷史地理背景來追溯傳統建筑形制發展的軌跡。
關鍵詞:酉水;建筑;基本形制
1? 引言
酉水地區,處于湘鄂渝黔邊的武陵山區,在歷史上曾是巴楚、土苗等族群遷徙與軍事爭奪的孔道。酉水,不僅是一個完整的自然地理單元,在文化視角審視也是一個較少出現文化斷層的文化單元。溪洞縱橫、高山疊嶂的地理環境和中原文化的“邊緣”、“未化之地”的政治環境,或多或少影響著地區的傳統建筑形制的演化。
2? 基本型:“間”的基本單元
2.1? ?“火塘”為中心的崖洞空間
洞穴居,應是遠古時代依托對自然洞穴利用而發展的建筑形式。其中,地穴式建筑在長江以北的江漢平原發掘較多,在長江中游以南地區更多的是以崖洞居為主。在酉水流域所處的武陵山脈、鄂西高原,多以山原喀斯特地貌。不僅在山間洼地形成大型洞穴,在崇山峻嶺之間崖洞也是密集交織。因而,在崇山峻嶺之間原始居住更多選擇“崖洞”空間。在土家語中“峒”通“洞”之意,土家語地名“洞”為“地方”之意。迄今在永順縣雙鳳村的祭祖儀式中,還保持著巖洞“祀茅人”儀式,相傳是為祭祀居住于懸崖下巖洞的遠古祖先。
傳說土家族祖先茅人來到此地時沒屋住,沒衣穿,在村東南懸崖下的巖洞里居住,此洞遂為祭祀場所。祭祀時,用稻草扎茅人三個列于巖洞。眾人依次至巖洞,恭敬祭祀,儀式悉如祭土地壇,事畢按原路返回。除了語言文化與地方傳說,依據考古報告中,在酉水沿岸的“藥王洞”舊石器洞穴遺址,永順不二門的商周遺址中都曾發掘出洞穴居的形式。
沈從文先生曾這樣描述“酉水流域多洞穴,保靖瀕河兩個洞為最美麗致命。一是在河南離縣城三里左右名為石樓洞,臨長河,據懸崖……洞口并不十分高大,進到里面去后,用火燎高照,既不見邊,也不見頂,才看出這洞穴何等宏敞闊大。東中還有一小小天然道路,可上升到一個石屋里去。”沈從文所著作中所描述的崖洞穴部分應屬于古人的崖洞葬空間。在酉水流域,永順、來鳳的仙人棺、仙人洞、保靖的乳香巖等洞穴均屬于此類。
在這些洞居遺址中,內部還未出現空間分隔,呈現出的以“火塘”為中心的格局特征。以永順不二門商周遺址為例,洞穴遺址分布于峰叢山麓且靠近水源,便于早期漁獵生產生活方式。以自然巖石壘成的火塘作為室內空間中。在這一空間中,火塘不僅有分隔物質空間的功能,也烙上“圍爐而坐”的社會文化意義。
2.2? ?以“間”為單元的庇護之所
洞居形式的進一步發展出茅茨棚屋和衫皮屋等能滿足基本生存模式的庇護所。伴隨著巴、楚兩族政治、軍事勢力的延伸,巴楚建筑風格在這一地區得以擴展。里耶漢代古城遺址的發掘時最好的佐證。建筑遺跡中包括一字型、曲尺型,甚至合院式等各種平面類型。雖然這些平面沒有明晰的組合,而以“間”構成空間單元概念已有所顯現,即使是茅茨棚屋也是一間二間建構。在這一時期,雙開間、多開間的形制依然普遍,開間尺度、數量缺乏必然規律。
究其緣由,無“累世而居”小家庭結構和無長期的“定居模式”兩方面因素相關。自春秋戰國以來,小家庭逐漸從宗族共同體中游離出來,成為獨立的經紀單位和社會單位,至漢代,進入定型化和被普遍認同的時期。身處于溪峒山區的酉水居民,小家庭的家庭結構維系至今。自隋唐羈縻時期至宋明的土司時代,酉水流域的“聚族耕食”理念是一種古老“部族制”而非“宗族制”形式,族內社區管理相對松散的。家庭多以兩代戶為主的核心家庭,直系大家庭相對較少。民國時期,有關于湘西地區苗族家庭組合的調查中,曾有記為了家庭延續,必須分家,各自勤儉,要不然為財產分割而引起不滿。不僅在酉水中下游的湘西地區,在上游的鄂西地區同樣如此。“五口之家”的家庭結構與四、五連間的規模也是相對應。
另一方面,“刀耕火種”的生產方式和沿岸崎嶇而貧瘠的土地限制建筑規模。迄今為止,“一字形”平面形制依然是傳統木構建筑的主流,常常是以“某某連間”來命名。這一類的連間布局形制逐步發展成為后期的“排屋”。場鎮中沿街商鋪甚至發展至七間、八間甚至十一間的規模,這一類形制仍然屬于少數。總而言之,這一以“間”為單元,“火塘”為中心的居住方式延續至宋明土司時期。這一住居習俗與家庭組織文化,,顯然多受限于自然環境特征。
3? 程式化:“一明兩暗”的演化
前文所述,有了以火塘為中心,間為單元的住居,但傳統建筑形制依然遠落后于中原漢族地區。從地方史志可知,酉水地區乃至整個武陵山區少數族群建筑發展依然受限于當時政治背景。“每屋三五間,每間五六柱。無層次定向,亦無窗牖墻垣,繚以茅茨,檐戶低小,出入俯首……”,“查土民盡屬茆屋窮檐,四圍以竹,中若懸罄,并不供奉祖先,半屋高搭木床,翁姑子媳,聯為一床,不分內外,甚至外來貿易客民,寓居于此......”。這兩段清代官員或官方的記述中可以看出,雖然建筑格局、構架是以“間”為基本單元,但未體現出軸線、中心等類似空間體驗。
3.1? 原型的緣由 “一堂二內”的出現
根據相關古書、史志的記載,西漢時期,“一堂二內”的做法已有盛行。有些學者認為“一堂二內”的形制可以解讀為我們熟知的“一明兩暗”式早期形式。在湖北云夢睡虎地11號墓地出圖的一批反映建筑信息的秦簡中,已提到堂、內、小堂等相關詞匯。雖然關于這些宅屋形制的探討還存在爭議,關于“堂”、“內”等詞匯所代表的空間功能還是大體一致的。堂,即是宇,意為“高于一般房屋,用于祭獻神靈、祈求豐年”。在《禮記·檀弓》注“堂形四方而高”,大內與小內即是家長夫婦與兒子兒媳居住之分。在酉水流域,堂、內等空間布局的大范圍運用發生在清代中期短短數年之內。
3.1.1? “堂”空間的引入
在改土歸流之前,火塘是處于空間體驗的中心。然而,在物理空間中,無論是土家族、苗族或是侗族,火塘多數處于室內空間一側。土司地區生活方式一系列改造,是清中期頒布的改土歸流政策的重要組成部分。流官出示教化訓導之言“令寫天地君親師牌位, 分別嫌疑, 祈賜通飭, 以換頹風”。既然要懸掛牌位,自然需要正式的空間,仿照漢族設置“堂屋”應是自然選擇。其次,流官亦提出強調“內外有別”的空間秩序。“至其疏親外戚,及客商行旅之輩,止許中堂交接。違者賓主俱難逃,凜遵毋忽,特示。”
3.1.2? 內外空間分隔
生活方式的教化的一方面是關于男女有別、長幼有序觀念的空間外化。土司時期,“無論親疏,即外來行客,一至其家,陬入內室”。施州流官撰寫的《禁肅內外》一文中記“為禁肅內外以端風化事,照得:男子拾歲以上,不許擅入中門,女子拾歲以上,不許擅入中門,載在曲禮,所以嚴內外之別也。
在上述官文中,關于“中門”也有所釋義,“中門者,內庭住宅之門,若民居淺狹,即內室之門也。前文已述,內室分為大內與校內,但均指的是“居住空間”。這一規定強調“內外有別”的空間秩序。中門、內室空間的分隔是為建立起傳統家庭秩序感。這有別于住居空間無分隔,無法實現男女分室的特征。
3.2? 類型的演化:三間一字屋
“一明兩暗”的基本格局,在“改土歸流”的大背景之下極短的時間之內獲得普及。以三開間或五開間居多數,稱為“三連間”或“座子屋”。明間中堂的開間尺寸略微大于左右次間,后金柱分隔出一間房屋,稱為“抱兜房”或“巷道房”。父母一般住左面或東面,也稱之為“人間”。
這一基本形制在不同村寨、族群中也是會有所演化、變形。大體分為“一字型”和“吞口式”。“一字形”,或稱為“臥虎式”。多數附谷依山的村寨中,用地狹窄,屋場多數沿著等高線人工開鑿而成,因此五開間、七開間的“一字形”仍屬于多數。 “倒凹式”或“吞口式”、“排席口”。在明間正門退至金柱或前大騎柱,形成倒凹式的入口空間。吞口,意為虎面為形的避邪之物。有一種解讀認為,吞口源自苗族先祖蚩尤文化的遺構,也有學者認為是“席地而坐”習俗的遺存。
無論哪種“一字屋”視乎都與“虎”的文化、信仰相關。酉水民歌唱到“坐堂白虎是家神,您的牌位在堂中,您是祖先神,帶來金和銀。誠心誠意敬白虎.保佑我家人。夢見白虎堂中坐,堂中坐的是家神。”當地居民將白虎封為堂屋神龕的家神。在一些土家村寨中,吞口也被視為辟邪鎮宅之物。通常,土家族是以掛于門楣上的虎面木雕或貼片來象征。因此,在一些苗、土、客混雜的村寨中,吞口式形制流行可能源于拓展檐下空間尺度所帶來的便利。例如,在秀山海洋鄉的一些村落中,屋前平壩的面積過于狹窄,不得不借用明間檐下空間,以此緩解堂屋入口狹窄感受。雖然以表象來看,從“間”為構架單元過渡至“一明兩暗”格局,有時僅僅是否設門的變化。然而,這一變化卻是這一地區少數民族生活方式的巨大改變。
3.3? 程式化代表:衙署書院類建筑
酉水地區,現存的官署、書院建筑遺址已然極少.從地方史志、地圖可以看出其“程式化”特征。清初芷州土司官署在下游列夕鄉是唯一現存遺址之一,曾有竹枝詞描寫當時的衙署“斜日疏林茅屋里,渠家說是舊州官”。“一明兩暗”五開間的形制與普通住居類似,梁架空間組合特征仍能看出官式建筑特征。
衙署建筑在土司時代才有一定規制。《永順宣慰司志》中記載公廨、公署、正廳、鼓樓等反映土司時代對于官式建筑規制的遵從。從司城衙署建筑遺址來看,以中間甬道為中軸線,兩側廂房前形成兩條輔道,隨著地形抬升,門廳、間樓、正廳等依次排列。從這一些建筑遺存、文獻資料可以對衙署、書院類建筑的規制進一步理解。建筑群多采用連廊組合形成中路,兩側設辦事之所。其中,規模較大的衙署采用多進的“工字型”庭院布局方式。例如,永順、酉陽府等衙署。建筑群采用四、五進等多進庭院。較小的規模的衙署,形成合院式的代表,多為一進或兩進。其次,除了以儀門、大堂等組合中軸線,還有左、右兩路建筑,多是倉庫、書院、迎賓館等輔助用房。
遵循“一明兩暗”三開間的形制。其中,處于主軸線上的頭門、儀門、大堂以三開間、五開間為主,而軸線兩側的廂房開間少數未依照“一堂二內”的形制。除了方志圖直觀認識外,從可以在各縣、府、州等地方史志中還能進一步了解詳細規制。乾隆《永順縣志》記“在城西中隅建大堂,后東西各二間,建二堂三間,后建住房三間,東西廊各三間……。”同治《酉陽直隸州治》記“頭門五間,儀門五間,圣諭牌坊一座、大堂五間、兩廊書辦十間、二堂三間……,東書房六間、西書房八間……”。規模較小的塘汛、衙署依然遵循“一堂二內”的形制。
4? 結束語
英國考古學家戈登·柴爾德曾說:考古學如同望遠鏡擴大了天文學家的視野一樣,擴大了歷史的空間范圍;也像顯微鏡為生物學發現的巨大的有機體外表隱藏著最微小的細胞生命一樣。雖然本文探討的是某一地區建筑歷史的演化,然而地理、政治和人文的基因依然存在,有關傳統建筑的探討同樣也能為當代地域建筑的設計提供一些啟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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