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村保衛戰中統戰策略的靈活運用

□ 洪 軍

發生在80年前的郭村保衛戰，是我新四軍東進創建蘇北抗日根據地的重要一仗，取得了政治軍事的雙重勝利。這一勝利的取得，是由多方面的因素決定的，其中統戰策略的靈活運用是一個重要因素。

郭村保衛戰的勝利，充分體現了我黨制定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關于“發展進步勢力，爭取中間勢力，反對頑固勢力”策略總方針的正確性。在郭村保衛戰中，陳毅堅持統戰工作原則性和靈活性相統一、爭取“二李”中立所做的工作，為開辟蘇北抗日根據地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受到了中央和軍委的充分肯定。

立足全局 制定策略

陳毅是偉大的戰略家，他善于立足戰略全局謀劃戰役戰術的制勝之道，在指揮郭村保衛戰時，把這場戰斗與我新四軍挺進江北、開辟蘇北根據地這個全局聯系起來思考，爭取政治軍事雙重勝利。

1940年春，我新四軍挺進江北還立足未穩。當時國民黨頑固派的第一次反共高潮被擊退以后，便將反共摩擦的中心從華北轉向華中，使華中地區敵后斗爭的形勢更加復雜。為打破國民黨的限制，保全武裝，抗戰到底，中共中央對新四軍的發展方向早已做出了正確的判斷與決策。毛澤東在1938年5月4日給東南分局書記項英的電報中就明確指出：“在茅山根據地大體建立起來以后，再分一部分進入江北地區”。1939年12月至1940年2月，中共中央中原局連續召開了三次會議，討論華中部隊的發展方向。會議認為，最有大希望發展的地區是蘇北，是新四軍戰略突擊方向，應集中力量大發展。1940年1月19日，中共中央書記處在對新四軍發展方針的指示中指出：“新四軍向北發展的方針，六中全會早已共同確定，后來周恩來到皖南新四軍時又商得‘向南鞏固、向東作戰、向北發展’的一致意見。”向北發展就是要新四軍多抽調部隊過長江，加強對蘇北部隊的領導，把江北發展成為具有戰略意義的根據地。根據中共中央關于發展華中、開辟蘇北的戰略方針，在陳毅的統籌領導下，1939年初我新四軍挺進縱隊渡江北上，在江都的嘶馬、大橋、吳家橋一帶，建立開辟蘇北的橋頭陣地。

當時，蘇北地區有四股軍事力量，第一是日軍，侵占著揚州、仙女廟、靖江、如皋、南通等主要城鎮和交通要道。第二是國民黨反共頑固派韓德勤，他獨攬江蘇軍政大權，擁兵7萬，盤踞興化、東臺、鹽城一線，消極抗日，積極反共，日、頑雙方狼狽為奸，韓德勤已成為蘇北抗戰的主要障礙。第三是李明揚、李長江為正副指揮的國民黨魯蘇皖邊區游擊總指揮部，轄9個縱隊共2萬多人，駐泰州一帶，是地方實力派。二李雖屬韓德勤指揮，但因非蔣介石嫡系，常受韓的歧視、排擠，與韓矛盾很深。李明揚早年參加過辛亥革命、北伐戰爭，有過一段革命經歷，也尚有一定的抗日愿望，是可以爭取的力量。此外，駐溱潼、曲塘一帶的國民黨稅警團陳泰運部，轄4個團約3000余人，陳曾一度與韓德勤爭奪稅源，被韓軟禁，在進步勢力的幫助下脫險，在暗中聯李反韓。第四是新四軍，剛到蘇北，兵力最少，裝備最差，但抗日最堅決，深受人民擁護，是最有希望的一支抗日勁旅。陳毅經過對蘇北各種力量的悉心考察，貫徹中央關于統戰工作的方針政策，提出了“擊敵、孤韓、聯李”的策略方針。其出發點在于，把同韓德勤爭奪中間勢力，促成二李站在我新四軍一邊或者暫時保持中立，最大限度地孤立韓德勤，作為擴大抗日統一戰線、解決蘇北地區抗日領導權問題的一個重要環節，便于我新四軍能夠同韓德勤作最后的較量，從而完成在蘇北堅持抗日、實施東進、建立抗日民主根據地的重大任務。

為了做好二李工作，當新四軍挺進縱隊一部渡江北上至江都吳家橋二李的防地后，陳毅即派有關人員攜帶自己的親筆信赴泰州，會見二李，經商談達到了借踞江都河南地區吳家橋一帶立足抗日的目的。1939年8月，陳毅由惠浴宇陪同，第一次進入泰州城中走訪二李的總指揮部。陳毅尊稱李明揚為革命前輩，并送交以毛澤東、朱德名義寫的問候信，李明揚非常感動。

同年冬，韓德勤用限購彈藥鉗制二李，二李請求新四軍幫助，陳毅立即資助子彈兩萬發。11月上旬，李明揚派下屬到江南運送一批槍支彈藥及炮彈過江，并致函陳毅請求新四軍幫助護送，陳毅為進一步表明新四軍與二李合作抗日的誠意，即派一個營幫助將彈藥從江南護送到蘇北。二李非常高興，認為新四軍講義氣，守信譽。1939年12月，陳毅又在管文蔚、惠浴宇陪同下二進泰州城，還特地在戰利品中挑選了30支三八式步槍、選了一匹好馬并配上新鞍、一把日軍指揮刀送給二李及下屬部隊。這一次陳毅與二李坦誠交談，解釋了中國共產黨的抗日救國綱領和統一戰線的方針，表明新四軍團結友軍共同抗日的誠意，同時面告二李，由于蘇南國民黨頑固派顧祝同、冷欣對我逼迫歧視，我軍不得不到蘇北抗日。二李表示理解，并向陳毅表示，愿意給新四軍東進提供幫助，雙方達成合作的口頭協議。1940年春，韓德勤為全力進攻蘇北新四軍，抓住新四軍與二李部隊間的一些小事，挑撥離間。陳毅得知后，為切實消除誤會，爭取二李在我軍與韓德勤摩擦中保持中立，再由惠浴宇陪同，于1940年春第三次進泰州城。在會晤中，陳毅議論縱橫，談笑風生，分析當前形勢，曉以民族大義，要二李看清形勢，明辨是非，保持中立，并指出只有和共產黨團結抗日才有光明前途，要想在夾縫中求生存，就得考慮自己的后路。陳毅的話柔中寓剛，李明揚聽了頻頻點頭，一再表示絕不做韓德勤的殉葬品。

又打又拉 促其中立

由于中間派常常有一定程度的搖擺性，對他們的統戰工作不可能一帆風順，因此對他們的爭取工作要準備打拉兩手并用，拉是為了爭取中立，打也是為了爭取中立。陳毅在給中共中央、中央軍委“關于蘇北統戰工作的經過與主要經驗”的報告中鮮明地提出，要“糾正戰斗開始即統戰終結的觀念，堅持政治前行、軍事后行的原則”，這份報告得到了中央的肯定和批轉。在郭村保衛戰的過程中，陳毅始終堅持靈活處理與二李的關系，不讓二李倒向韓德勤。

當我方積極爭取二李時，韓德勤利用二李對蔣介石及頑固派的畏懼，以及對我挺進縱隊在江北發展的疑懼心理，又壓又拉，恩威并用，表示要與二李“捐棄前嫌，重修舊好，共同反共”，煽動二李用武力解決我挺縱部隊。1940年5月中旬，葉飛率挺進縱隊西援皖東半塔集返回江都吳家橋，為粉碎日偽“掃蕩”，暫時移往二李防區郭村休整。二李在韓德勤的挑唆下說是占了他的地盤，6月下旬，李長江竟向我挺縱下最后通牒，限3天內退出郭村，并調動部隊向郭村進逼，總兵力達13個團，妄想一舉圍殲我挺縱于郭村、大橋地區。挺縱急電報告中原局和新四軍江南指揮部。江南指揮部陳毅、粟裕研究了挺縱的來電，認為我方政治、軍事形勢緊迫，江南部隊正同國民黨冷欣部隊激戰，暫時無法過江，挺縱兵力不足，雙方力量懸殊太大，如作戰不利，新四軍將失去大江南北交通的樞紐地帶，勢必嚴重影響江南主力北上；即使打敗了二李，但如果處置失當，二李將倒向韓德勤一邊，造成韓李反共大聯合，對新四軍發展蘇北也極為不利。于是陳毅給挺進縱隊連發三電，要盡量避免與二李發生沖突，以待江南主力打退冷欣進攻后北渡長江，抑止戰端；明示在蘇北，我們第一是對付日偽軍，第二是對付頑固派，二李是中間勢力，必須積極爭取；提出在我軍力量未集結前要避免決戰，指示派出代表到泰州談判，以緩解矛盾，贏得自衛反擊的準備時間。

挺縱接到陳毅指示后，葉飛召集團以上干部和蘇北特委領導人會議慎重研究，認為堅守郭村的一切準備基本就緒，如果撤離郭村既設陣地倉促轉移，南下大橋地區，必遭李部阻擊，處境更為不利。挺縱在繼續做好緊急應戰準備的同時，派政治部主任陳同生等前往泰州向二李倡議和平，合作抗戰。此時，李明揚借故離開泰州，去了興化，李長江則扣留挺縱代表陳同生等四人，積極調兵遣將，部署攻打郭村。 挺縱立即復電陳毅，說明情況，表示堅決固守郭村。在此關鍵時刻，陳毅電令在天長、儀征地區的蘇皖支隊星夜東進，援助郭村，同時他立即著便衣渡江北上，親臨郭村一線。6月27日，國民黨頑固派韓德勤下達了作戰命令，命李明揚、李長江所部及相關各部，迅速將江都、泰縣境內的挺縱部隊一鼓而殲滅之。李長江接到命令后，于泰州召開緊急軍事會議，做了全面布置，決定第二天全面進攻郭村。此時在二李部隊中擔任政訓員的中共地下黨員鄭少儀，獲悉圍攻郭村的二李部隊紛紛西調，分別開到進攻出發地宜陵、塘頭等地，及時向挺縱送出這一情報，為郭村軍民爭取到了極其寶貴的準備時間。6月28日拂曉，李長江糾集三個縱隊共13個團的兵力，對郭村實施四面包圍，發起第一次進攻。挺縱在地方黨組織和人民群眾的全力支持下，利用二李部隊各路間相互不配合的弱點，采取積極防御、靈活機動的戰術，逐個擊破進攻之敵。這時奉命火速馳援郭村的蘇皖支隊由陶勇、張震東率領，日夜兼程200余里進入了郭村地區，不顧長途跋涉的疲勞當即投入戰斗。面對毫無進展的第一次總攻，李長江惱羞成怒，6月29日清晨，命令所屬部隊向郭村發起了第二次總攻。新四軍調整了兵力，經過挺縱和蘇皖支隊英勇抗擊，守住了陣地。6月30日，李長江組織密集的炮火轟擊郭村，整整炮轟了一天。夜里，挺縱一團隱蔽出擊，攻克了郭村西南面敵軍重要據點宜陵，撕開了李長江包圍郭村的缺口，恢復了郭村與江邊的聯系。7月1日，根據挺縱和蘇北特委決定，在二李部隊第三縱隊第八支隊任支隊長的共產黨員陳玉生率部起義，開進了大橋地區，在吳家橋擊潰了進攻郭村的李長江部，控制了江南至江北的交通要道。在二李部隊第二縱隊第五支隊第四大隊擔任大隊長的共產黨員王晨，在泰州北面的港口宣布暴動，當天上午全大隊及被俘人員共500多人進入郭村，參加新四軍保衛郭村反擊李部的戰斗。7月2日李長江部向郭村發起第三次總攻，所有的兵力沖向郭村。挺進縱隊和蘇皖支隊聯合反擊，李部被迫全線潰退，李長江的總攻又告失敗。至此，新四軍殲滅李部三個團，擊潰李部10個團，俘獲反共急先鋒李部第四縱隊司令陳中柱等700多人，李部對郭村的包圍被徹底粉碎。

7月3日，陳毅趕到郭村，他給部隊以熱情的慰問和鼓勵，同時他指出，戰役和戰術上的勝利，不等于戰略上的勝利，我們要打開蘇北的局面，非打敗韓德勤不可，要打敗韓德勤，就必須爭取二李中立，不要使他們投向韓德勤。陳毅親自出席了挺縱司令部召開的作戰會議，會上有的同志主張駐守郭村，不再前進，有的同志又主張打下泰州。陳毅認為郭村地區過于狹小，將來勢必還會發生摩擦；而打下泰州又會逼迫二李非倒向韓德勤不可。他決定乘勝全面反擊，擴大戰果，打下塘頭，控制東進交通要道，解決部隊給養。陳毅特別強調，不準打進泰州城，要留有余地，我們還是“擊敵、聯李、孤韓”的方針。二李是地方勢力，爭取他們中立，完全是可能的。李長江發動進攻，給予懲治是必要的，現在他已經得到了教訓，根據有理、有利、有節的原則，爭取他們和我軍合作，則更為重要。只有這樣，對抗戰、對開辟蘇北根據地才是有利的。7月4日，挺縱和蘇皖支隊奉陳毅之命，全線出擊，一舉奪取塘頭，直逼泰州城下，在泰州唾手可得的情況下，陳毅命令停止攻城，收兵于泰州城郊的面粉廠，造成與二李談判的有利條件，歷史證明，陳毅決定不攻泰州城是非常英明的。

主動和好 揮師東進

郭村保衛戰軍事上的勝利，為我團結爭取二李政治上中立、進一步孤立韓德勤、從而為新四軍東進創造了極為有利的條件。據此，陳毅靈活運用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方針政策，在郭村保衛戰善后工作中又下出了絕妙的好棋，為新四軍打敗韓德勤、開辟蘇北根據地贏得了戰略上的主動。

新四軍兵臨泰州城下，打了敗仗的李長江和他的部下已經亂成了一鍋粥，一籌莫展，得到報告的李明揚匆匆從興化趕回來收拾殘局。在興化城韓德勤官邸里，韓極力煽動李明揚堅守泰州，并要撥給“剿共”經費，支援一大批彈藥，調撥增援部隊協同作戰，李明揚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和新四軍講和，還是投靠韓德勤聽任擺布？李心中局促不安。正在此時，挾大勝之威，陳毅主動打電話給李明揚，重申了新四軍與他團結抗戰的初衷，及重修舊好的愿望，表示不打泰州城。當李明揚聽說陳毅已命令新四軍部隊撤回，不進攻泰州城，一切待商量解決，喜出望外。陳毅在電話中還告訴李明揚，馬上派他的老友朱克靖到泰州與其面談。李明揚連連答應，立即吩咐將被軟禁的新四軍挺縱談判代表陳同生、周山等四人釋放，并賠禮道歉，親筆致函要求停戰言和，繼續抗日，派人陪同護送回縱隊。

朱克靖曾在北伐戰爭時期擔任過國民革命軍第三軍黨代表，李明揚那時任第三軍副軍長，兩人交誼頗深。朱在抗戰開始后，應葉挺將軍的邀請，擔任新四軍戰地服務團團長。陳毅考慮到他與李明揚的關系，特請他一起來江北做二李的工作，這次派他作為我軍的代表，去泰州與二李談判。朱克靖肩負重任來到泰州，帶來了陳毅給李寫的一封信和“送友人”詩，李明揚閱后非常高興。朱克靖代表陳毅表明誠意，說為顧全大局，不打泰州是尊重友軍及“老前輩”，希望能以“互助互讓共同發展”來推動抗戰。

為爭取李明揚、李長江部隊合作抗日，陳毅曾經三次親赴泰州，還多次派人去談判、聯絡。這是赴泰州談判的新四軍代表朱克靖。

在談判過程中，陳毅與李明揚再一次通電話，答應把郭村一帶我軍占領的地方、繳獲的武器歸還，俘虜全部釋放，請他們派人來接收，并表示，如果二李能讓我們借道東進黃橋，我們將十分感謝。李明揚表示，對新四軍的寬宏大量深深感動，今后永遠不跟新四軍打仗，不管什么時候，都不向新四軍放一槍。在泰州，朱克靖與李明揚就新四軍東進問題舉行密談，達成了口頭協議：一、李軍掩護新四軍東進；二、李軍在寺巷口一帶借道給新四軍東進；三、新四軍東進后，將江都30里防地讓出，李軍不得摧殘中共黨政干部和群眾；四、將來韓德勤如果與新四軍作戰，李軍需嚴守中立；五、今后需統一步調，一致抗敵。

和二李達成“助我東進”的協議后，陳毅接連發出兩道指示：一是籌建江都縣抗日民主政府；二是指示粟裕速率新四軍江南主力部隊渡江北上前來匯合。7月7日，在塘頭鎮于家廳房隆重召開江都縣政府成立會議。為提高戰斗力，剛剛成立的江都縣政府就大張旗鼓地開展了擴武工作，廣大青年紛紛報名參軍，成為光榮的新四軍戰士。

7月8日，粟裕率領的新四軍江南指揮部機關和所屬部隊到達了江都塘頭吳橋一帶，與在江北的挺縱、蘇皖支隊會師，一時軍威大振。7月中下旬，經過中共中央批淮，將原來的新四軍江南指揮部改建為新四軍蘇北指揮部，并抓緊時間集訓，為東進抗日打下了堅實的基礎。1940年7月25日，在陳毅、粟裕率領下，我新四軍7000多人，加上中共蘇北特委及江都縣地方干部1000余人，計8000多人浩浩蕩蕩向泰興黃橋進發。

郭村保衛戰的勝利，是我新四軍向蘇北發展中的一件大事，陳毅說：郭村戰斗的勝利，是“我軍對蘇北之進攻出發地”，“奠定了站穩蘇北腳跟的開始”。

郭村保衛戰的硝煙已經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散盡。今天，在我們隆重紀念郭村保衛戰勝利80周年之際，回顧總結我黨統一戰線工作的歷史經驗，對于我們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爭取實現祖國完全統一、在國際斗爭中立于不敗之地仍然有著重要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