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韻含雅意，內蘊多哲思
——散文詩閱讀品析

◎特約主持：

導語

散文詩是一種獨具魅力的體裁，兼具散文與詩歌兩種屬性及美學特點，既有詩歌表現主觀心靈和情緒的功能，也有散文自由隨意抒懷狀物的功能，并使兩者渾然一體，形成自己的獨特性。散文詩短小精悍、自由靈活，便于描繪、長于抒情，具有濃郁的詩情畫意。其外表看似散文的抒寫，本質卻具詩歌的語言，并呈現出更為接近精神自由的表達境界，展示深刻的思想性和時代感。

散文詩在表現手法和技巧上，比散文有更多的跳躍、想象、隱喻和象征。如果說詩是以“線”抒寫生活，散文是以“面”反映生活，那么散文詩是以“點”折射生活。散文詩善于運用通感和象征的手法，多感官調動，或借助某種具體事物來體現某種抽象的思維及情感，使文章蘊含哲理，充滿深情，給人以啟迪與共鳴。此外，散文詩還常運用比喻、擬人和排比等修辭方法，調動想象和聯想，力求創設優美的意境，通過具體生動的形象展示和生活場景的細節描寫，使人如臨其境，撥動讀者心弦，引發讀者思考。

散文詩的主要藝術特征，就是優美精致又蘊含哲理。散文詩不僅具有散文語言無法比擬的彈性美、豐富性、情感美，而且具有獨特的審視人生方式，善于運用比較自由的形式抒寫心靈或情緒。散文詩作為一種獨立的文學體裁，誕生于19世紀中葉。波德萊爾是散文詩的最初創造者之一。他說過：“當我們人類野心滋長的時候，誰沒有夢想到那散文詩的神秘，——聲律和諧，而沒有節奏，那立意的精辟辭章的跌宕，足以應付那心靈的情緒、思想的起伏和知覺的變幻。”

今天，請讓我們一起走進散文詩，來品析它的詩韻之美與內蘊之意。

雪 魂

◎謝鴻桔

是否有雪般晶瑩的女孩降臨人世，還是天使在不斷抖落羽翼上白的纖羽。漫天飛舞的雪花在詮釋著一份深沉的思念。

一個孤獨的靈魂游走在雪亮的荒野，尋找一份失去已久的依靠與溫暖。柔白的雪兒似乎讀懂寂寥與蒼涼，用廣博的懷抱擁住那個瑟瑟之魂。從此，雪擁有了自己的靈魂。

雪，依然在下，默默地注視著銀白的大地。魂，它不再寂寞，因為它滋生了千千萬萬靈動的小生命，撥動了一根牽掛的心弦。

飄逸，纏綿，柔和，純白。

此時，萬物生靈如同一張白紙，沒有一點斑漬與污點，雪魂守住了那屬于自己的顏色。

在那灰沉沉的夜晚，一座染成銀白的小屋子里飄出一絲絲橘黃的光亮，為死寂的天地帶去一種感動與溫柔，一份溫馨與關懷。一位如雪般聰慧的姑娘注視著飛舞的雪花，萬般靈性在她閃閃淚光中顯現，天地為之動容。她是大地的女兒，是那個曾經的孤魂幻化而成的雪精靈。她用無數雪的生命創造了軀體，默默地擔當著大自然賦予的神圣的任務。而明天她便將消失，因為當金色光芒升起，她將結束這一切，而靈魂將升入天堂，找到它最終所在。

她珍惜著眼前一切，靜靜地等待靈魂的升華、命運的結束，冰涼的淚水詮釋著她的不舍，唇角的笑意顯現著她的神圣。

當第一縷曙光透過云層，她含笑閉上雙眼，遠離塵世的純白，帶走那一縷綿綿的思念與無盡的寂寥。冬日的蕭瑟因為雪魂而生動，無盡的蒼涼與凄冷在飄灑中若隱若現。蓋住日月的光輝，捂著蒼穹的暖意，冰冰的涼意，浸透大地的一切。

然而，凄婉的美麗即將離開，天地唯一的靈魂無悔地步入天堂。純白的天真吞噬所有的陰暗。全新的季節姍姍地踏著五彩的飄帶，融化著雪白的殘骸，拂過每一寸土地，開出嶄新的花朵。

夢羽繽紛的爛漫，誰會記住那曾經的天真?

喧囂凡塵的忙碌，誰會想象那曾經的純白?

如詩般的季節，總有太多美的遐想，誰曾記得那縈縈相牽的雪魂。

如夢般的今夜，是否有人在懷念那最美的瞬間?

追憶冰雪世界的精髓，愛上那獨特的來自冰雪的暢想。

雪魂，牽動了每一根易傷的心弦，忘卻了世間無助的相依，無限柔情如夢般纏綿相知，卻因其短暫而備覺精彩。

天使般晶瑩的雪之女神，能否感覺到萬種生靈對你的期盼，能否再度降臨這蕭蕭塵世，依舊帶來那個純美、潔白的凄婉國度?

雪之魂，在灰色的天際，狂舞著世間萬般思念。

（選自《散文詩》2007年第4期）

【陳老師點讀】

“雪魂”既是這首散文詩的詩題，也是這首詩的詩眼。什么是“雪魂”？縱觀全文描述可以看出，“雪魂”就是雪對千千萬萬生靈的滋潤，就是雪對人們心弦的撥動，就是雪的潔白，就是雪的短暫而精彩的一生。為了生動描述出雪之魂，雪之精髓，作者運用豐富的想象，構置了一個童話般的意境；運用擬人手法，描述一位擁有人的靈性的雪精靈，“默默地擔任著大自然賦予她的神圣的任務”。這任務是什么？是營造一個“純美、潔白的凄婉國度”，然后，化為水，滋潤世間萬物。作者對她的描述很精彩，“靜靜地等待靈魂的升華、命運的結束，冰涼的淚水詮釋著她的不舍，唇角的笑意顯現著她的神圣”，既表現了她對世間的留戀，也表現了她對能滋生萬物的欣喜，突出表現了雪的精神品質：為了滋潤萬物，為了能使大自然五彩繽紛，縱然化水化汽離去也心甘情愿。最后寫對雪的思念，盼望“雪之女神”能再度降臨這“蕭蕭塵世”，帶來那個“純美、潔白的凄婉國度”。整首詩想象奇特，意境深幽，語言凝練精美，讓人如入潔白冰涼的童話世界。

西部山歌

◎鄧仲祥

從高山深谷中跌滑的音符，

從壑溝溪流里蕩漾的漣漪，

從密林樹叢處飄出的戀情，

從牧坡綠草上奔跑的吶喊。

總跟隨著藍天白云，離開大地的根須，飄向悠遠的天宇，訴述心中的愛戀。

獨特的西部風情誕生了一種清越灑脫的北國音調，在大山的舞臺上獨領風騷放牧了上百年，斗轉星移中折射出日新月異的曙光，千錘百煉里熔鑄成民族特色的豪放旋律，義無反顧抉擇陽剛的堅定，浩浩蕩蕩撞開時間隧道的門檻，向世人演繹久遠回味的傳說故事。

西部山歌，粗獷高亢，婉轉悠揚。這是西部人對生活的流露，是心底情感的表白，是對生存的大地真情的傾訴。

每一個跌宕起伏的音節，穿透萬山般厚實的云層撕扯住多少人的心；每一首構思巧妙的詩詞，唱醉了熱土的質樸卻迎來了神話般的夢。

如今，人們給西部山歌概念賦予了新的純真音符，注入了勃發生機的青春活力，為整個高山情趣放歌投來了熾熱的厚望。

當西部人站在黃土高坡的群山間喊一聲心中的淋漓痛快，頓時驅走乏味的孤獨纏繞的思念，自由的心靈展翅翱翔于博大的天空，萌動著明天的朝日從東山升起，于是，希望的呼喊越過高山的山尖，遙想外面的精彩世界燦爛輝煌。

怪不得春秋四季美如畫卷的西部，牧羊人歲歲天天用牧鞭向空中勾勒出一條音域馳騁的弧線，向四周傳播八方輻射，輕輕流淌著真誠的思念纏繞無限。

一位陶醉于大自然懷抱中如癡如幻的詩人給熱心的讀者寫出了一首飽滿深情的樂章；

一個四季耕耘于田間地頭的老農民悠閑哼起了豐收喜悅和勞動的快慰；

一對形影不離的伴侶在穿梭于花海高潮中傾吐著心中的思念。

啊，西部山歌，永遠流淌著大山遠古的吆喝向我們呼嘯奔來，那黃土高原粗獷飄飛的韻律，挾大漠風塵揚起的怒號，奏文明輝煌的激昂旋律，向藍天白云訴說起一個飽經滄桑歌謠的風雨季節，對明天唱出一個童話般美麗金色的憧憬！

（選自《經典散文吧》2012年6月）

【陳老師點讀】

開篇一氣呵成的排比，一下就把讀者帶入高山深谷、溝溪密林。西部山歌，粗獷高亢，婉轉悠揚，猶如跌宕的音符、豪放的詩詞，更如一聲吶喊、一聲傾訴，渲染著它的過往與現在，穿透人心，唱醉夢想。

西部山歌，“在大山的舞臺上獨領風騷放牧了上百年”，“永遠流淌著大山遠古的吆喝向我們呼嘯奔來”，“訴說起一個飽經滄桑歌謠的風雨季節”。比喻和擬人的運用，是如此形象生動，猶如一位歷經風霜的歌者，從蒼茫曠野、歷史煙塵中走來，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深情放歌，時而粗獷高亢，時而婉轉悠揚。

黃土地，黃河水，給了陜北特定的環境，更給了這里得天獨厚的文化根基，賦予黃土高坡地域和民俗的文化積淀。天空湛藍湛藍，藍得高亢而曠遠；高原火黃火黃，黃得寧靜而出奇。“千年的老根黃土里埋”。這片溝壑縱橫、飽經滄桑的土地，培育和生就了黃土高原特有的文化標志——“西部山歌”，它是黃土高原的驕傲，是陜北人內心世界的獨白。可以說，他們的生活就是歌唱，歌唱就是生活。在這里，無論是崇山峻嶺還是河灘草地，都飄蕩著豪放優美的歌謠。西部人用這種特殊的方式，表達著內心的喜怒哀樂，將自己的生活情感融入山歌，將高昂樂觀的精神融入山歌，將對美好明天的希冀融入山歌。

清凈之蓮

◎林清玄

偶爾在人行道上散步，忽然看到從街道延伸出去，在極遠極遠的地方，一輪夕陽正掛在街的盡頭，這時我會想：如此美麗的夕陽實在是預示了一天即將落幕。偶爾在某一條路上，見到木棉花葉落盡的枯枝，深褐色地孤獨地站立在街邊，有一種蕭索的姿勢，這時我會想：木棉又落了，人生看美麗木棉花的開放能有幾回呢?

偶爾在路旁的咖啡座，看綠燈亮起，一位衣著素樸的老婦，牽著衣飾絢如春花的小孫女，匆匆地橫過馬路，這時我會想：那老婦曾經也是花一般美麗的少女，而那少女則有一天會成為牽著孫女的老婦。偶爾在路上的行人陸橋站住，俯視著陸橋下川流不息、往四面八方奔竄的車流，卻感覺那樣的奔馳仿佛是一個靜止的畫面，這時我會想：到底哪里是起點?而何處才是終點呢?

偶爾回到家里，打開水龍頭要洗手，看到噴涌而出的清水，急促地流淌，突然使我站在那里，有了深深的顫動，這時我想著：水龍頭流出來的好像不是水，而是時間、心情，或者是一種思緒。

偶爾在鄉間小道上，發現了一株被人遺忘的蝴蝶花，形狀極像鳳凰花，卻比鳳凰花更典雅，我傾身聞著花香的時候，一朵蝴蝶花突然飄落下來，讓我大吃一驚，這時我會想：這花是蝴蝶的幻影，或者蝴蝶是花的前身呢?

偶爾在山中的小池塘里，見到一朵紅色的睡蓮，從泥沼的淺地中昂然抽出，開出了一個美麗的音符，仿佛無視于外圍的污濁，這時我會想：呀!呀!究竟要怎樣的歷練，我們才能像這一朵清凈之蓮呢?

偶爾……

偶爾我們也是和別人相同地生活著，可是我們讓自己的心平靜如無波之湖，我們就能以明朗清澈的心情來照見這個無邊的復雜的世界，在一切的優美、敗壞、清明、污濁之中都找到智慧。我們如果是有智慧的人，一切煩惱都會帶來覺悟，而一切小事都能使我們感知它的意義與價值。

在人間尋求智慧也不是那樣難的，最要緊的是，使我們自己有柔軟的心，柔軟到我們看到一朵花中的一片花瓣落下，都使我們動容顫抖，知悉它的意義。

唯其柔軟，我們才能敏感；唯其柔軟，我們才能包容；唯其柔軟，我們才能精致；也唯其柔軟，我們才能超越自我，在受傷的時候甚至能包容我們的傷口。

柔軟心是大悲心的芽苗，柔軟心也是菩提心的種子，柔軟心是我們在俗世中還能時時感知自我清明的泉源。

那最美的花瓣是柔軟的，那最綠的草原是柔軟的，那最廣大的海是柔軟的，那無邊的天空是柔軟的，那在天空自在飛翔的云，最是柔軟!

我們心的柔軟，可以比花瓣更美，比草原更綠，比海洋更廣，比天空更無邊，比云還要自在，柔軟是最有力量，也是最恒常的。且讓我們在卑濕污泥的人間，開出柔軟清凈的智慧之蓮吧！

（選自《你心柔軟，卻有力量》，長江文藝出版社2015年）

【陳老師點讀】

這是一篇富有哲理的散文詩。連續出場的“偶爾”，猶如一朵朵智慧之蓮綻放在生活的每個角落，綻放在我們的心間。

作者以善于觀察的視角、善于感知的心靈，捕捉我們觸眼可及的點點滴滴，引發內心的深入思考。

讀著《清凈之蓮》，似乎我們的心也時而“平靜如無波之湖”，時而“以明朗清澈的心情來照見這個無邊的復雜的世界”，努力“在一切的優美、敗壞、清明、污濁之中都找到智慧”。作者需要擁有怎樣的心靈，才能如此敏感地感受世界，包容世界；我們“究竟要怎樣的歷練”，“才能像這一朵清凈之蓮呢”？智慧的根源是來自于我們的內心最深處，在于作者所言的“柔軟心”?！叭彳浭亲钣辛α?，也是最恒常的。且讓我們在卑濕污泥的人間，開出柔軟清凈的智慧之蓮吧”！

在無數個“偶爾”遇見的排比段中，在作者的聯想與深思中，在讀者的共鳴與思索中，我們愈發理解，“我們如果是有智慧的人，一切小事都能使我們感知它的意義與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