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給珠峰測量過“身高”的夫婦

5月27日，2020中國珠峰高程測量登山隊成功登頂。

本文是2006年《南方人物周刊》的一篇報道，主人公是一對夫婦———大齊米和拉吉，他們都是西藏登山隊的隊員，2005年珠峰測量時，這對夫婦曾一起登上過珠峰。

珠峰上個七八次沒有問題

大齊米一共登頂過珠峰三次，第一次是在1990年。他和拉吉的父親大次仁都是西藏登山隊的第一批隊員。他們最早都是西藏登山協會的臨時工。“那時候，都是外國人登珠峰，我們就是幫忙背東西，把東西背到指定的高度，就必須下來，擅自登頂是不允許的。如果像現在這樣放開登，以我當時的身體狀態，上個七八次肯定沒問題。”大齊米說。

直到1987年，中國、日本、尼泊爾三國準備聯合登頂，他們才正式成為西藏登山隊的隊員，并到北京集訓了一年。

1988年，中、日、尼聯合登山隊成功登頂珠峰，拉吉的爸爸大次仁是中方四名成功登頂的英雄之一。大齊米當時在第二梯隊，上到了8300米的高度，但最終服從了上級安排，沒有登頂。

那時候，拉吉是西藏登山隊唯一的女隊員，進隊剛兩年。在北京集訓的時候，大齊米對她特別照顧，“我是唯一的女孩嘛，其他男隊員都老是嚇唬我，他從來不，所以遇到麻煩，我就會叫他‘快來救我啊！”后來，拉吉被抽調到了中日女子聯合登山隊，提前離開了北京，去登拉布齊康峰了。大齊米給她寫信，“哎呀，你走了后，我飯也吃不下，睡也睡不著，我不想待在這里了。”

但那時候，她心里并沒有他，“登山有危險嘛，我進隊的時候就想好了，登山隊里的男的，我一個也不要。”是珠峰催生了她對他的牽掛，父親和大齊米進山后，她的心就懸了起來，天天念經祈禱，一直等到他們平安歸來。第二年，她就嫁給了他。“什么時候兩個人能一起登珠峰就好了！”他們有了一個共同的心愿。

1997年，大齊米再度登頂。拉吉卻連珠峰大本營都沒去過，幾次行動都沒有她，直性子的她氣得找領導理論，“我就說了，你不讓我去沒有關系，你等著吧，珠峰反正年年都在那里，我年輕，身體又好，早晚我要上去給你們看看！”

2004年5月，進隊18年的拉吉終于等到了機會。中意聯合登山，她是中方唯一一名女隊員。她把父親的照片帶在身上，還帶了丈夫和一雙兒女的頭發。大齊米那時正好帶著幾個臺灣山友在登珠峰，夫妻倆第一次在珠峰大本營會合了。

“那時候，我身體特別好，特別想早點登上去，爸爸上過珠峰，老公也上了兩次，我要跟他們一樣嘛。”好事多磨，登到8700米的時候，天氣惡劣，同行的意大利隊員都要求下撤，心有不甘的拉吉只能服從命令。她一路走一路哭，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就覺得太可惜了，就差那么一百多米了，等了那么多年，才得到的一個機會。”

到了大本營看到老公，拉吉哭得更兇了。大齊米里也難受，凌晨一點，中意登山隊沖刺時，他就開始燒香祈禱。每一批下撤人員走近大本營，他都念叨，“但愿不是拉吉，但愿不是拉吉。”沉默寡言的大齊米找不到安慰妻子的話，只能抱著拉吉，讓她哭個痛快。晚上，意大利隊領隊的話，又讓拉吉看到了希望，“他們說明天還要再上一次，讓我好好休息，爭取這一次能上去。”

第二次上，他們終于登頂成功了，但他們下撤到8300米營地，已經是深夜了，又累又困的拉吉和兩名意大利登山隊的隊員一覺就睡到了第二天中午12點。當時，大齊米并不知道他們已經回來了，心里很是煎熬。“都一天一夜沒有消息了，這三個人到哪里去了？很多人都以為他們死了……”大齊米到現在還心有余悸。

登山改變生活

和拉吉一起登珠峰，是大齊米由來已久的一個愿望。2005年珠峰重測，是他們的最后機會，為了保證兩人都能分到第一組，46歲的大齊米特別賣力。最終兩人都分到了第一組，“得到消息的時候特別高興，過了一會兒，又擔心，如果兩個人都上去，萬一出了事，家里怎么辦？”

在西藏登山隊，死亡從來都是一個繞不開的話題。雖然隊里近二十年一直沒出過事，但每年春天登山季一開始，就會有山友遇難的消息，不斷從各個山上傳到登山隊里來。而且每次登山，他們都會在途中看到遇難者的尸體。

登山最怕遇到雪崩，拉吉和大齊米也都曾遇到過雪崩。拉吉17歲時，第一次登拉布齊康峰，就遇到了雪崩，當時，她全靠一只手卡住巖壁，才沒掉下懸崖，“如果掉下去，肯定就死了。”大齊米也在登南迦巴瓦峰時，遇到了雪崩，日本登山隊的頭號好手就是因為那場雪崩而喪生的，“我當時距離懸崖邊只有50米了，再往下滑一點，就死在那里了！”

終于要跟丈夫一起登珠峰了，拉吉底氣十足。在靠近“第二臺階”時，她看到了前一天遇難的一個俄羅斯登山者的尸體。她想走近一點去看，還想把他拍下來，走在前面的大齊米急了：“快走，不要拍，不然，我不等你了！”大齊米說只有孩子氣的拉吉才會這樣，“我們都不敢看，也不想看的，尤其是這次，我們倆全上來了，不能有任何閃失！一路上我都特別擔心！”

測量終于登上了珠峰，展開國旗合影時，大齊米吸了一會兒氧，拉吉則一點事都沒有，她特別得意地對丈夫說：“老公你看，我的身體比你棒多了。”

拉吉和大齊米都是虔誠的佛教徒，他們家里有一個房間是專門擺放佛像的，常年點著藏香和酥油燈。

在大次仁心里，女婿和女兒都已不止一次地登上珠峰了，所以總是說：“你們兩個可以了，以后就不要再去冒險了。好好把孩子養大就行了。”拉吉也跟老公開玩笑說：“你年紀大了嘛，退休吧。我嘛，還可以再登幾年！”大齊米說：“我們都沒什么文化，是登山改變了我們生活。現在我都登上過三次珠峰了，什么遺憾也沒有了，我現在的任務就是支持他們三個（拉吉和兩個孩子）學習。”

拉吉進登山隊前，連小學都沒上過，“藏文是老公教的，漢文是我自己學的。現在，還在自學英語。我和隊里的另外三名女隊員已得到了去北大進修的機會，今年九月份入學，要學四年呢。我學習花多少錢他都愿意，但是打麻將輸錢肯定不行。”拉吉笑道，旋又跟老公保證道：“我一定好好學，學好了，將來可以當教練，你就安心退休好了嘛！”

據《南方人物周刊》徐梅/文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