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劇是怎樣煉成的

李屾淼

美劇《豪斯醫生》劇照

創造過收視奇跡，多次獲得及提名艾美獎、金球獎的傳奇美劇《豪斯醫生》早在2012年便告完結。但8年來，江湖上一直留有它的傳說。

該劇的編劇給美劇史上最深入人心的醫生角色格雷戈里·豪斯營造了一個極其理想的職場環境：一家具有一流設備的教學醫院，這家醫院永遠有充滿挑戰性的罕見疑難病例;欣賞他的才華，總能在必要時拉住韁繩不讓他犯大錯，同時還跟他有點曖昧的單身女院長卡迪;對他無限包容的好哥們兒加同事威爾遜醫生;一群性格各異、各有特長，但始終認可豪斯醫生的醫術與領導力的杰出下屬。

編劇兼制片人大衛·肖爾將豪斯設定為穿白大褂的夏洛克·福爾摩斯。和福爾摩斯一樣，豪斯擁有天才的智商、敏銳的洞察力，能說包括中文在內的多種語言，會玩不少樂器，是傳染病學和腎臟學的雙料專家。豪斯的其他學科知識儲備也相當豐富，應對突發狀況的心理素質極佳，臨床實操能力極強……

人類醫學技能的某種極致想象

《豪斯醫生》第一集便展現了豪斯在醫院里非同尋常的地位：一個患者是醫院投資人，面色發黃，豪斯告訴患者，那是因為他最近吃了不少完全沒必要吃的維生素補品，又推斷患者的妻子不關心他，“你都變黃了她還看不到”，進而推斷出患者的妻子很可能有外遇——患者派人跟蹤老婆，發現真被說中了。患者離婚后惱羞成怒，跑去向卡迪院長投訴。卡迪如此回答：“這家伙是我最好的醫生，我不會炒他，哪怕你撤資。”

也只有這樣得天獨厚、理想得近乎反常的條件，才能夠讓一個像豪斯這樣幾乎從不穿白大褂，狂妄自大、態度惡劣，為了達到目的不惜坑蒙拐騙，但在關鍵時刻能及時救人的醫生在這家醫院工作下去。就戲劇效果來說，人們喜歡看這種天才破壞社會既定規則的肆意妄為，而這種“妄為”也是故事朝不同方向展開的支點。

豪斯代表著人類醫學技能的一種極致。他所具備的豐富資源與杰出智力、熱衷于劍走偏鋒的性格、對工作的絕對投入以及周圍人對他的幫助和保護，讓最前沿的醫學得以在他手里發揮最大能量。

現代醫學奇觀當然是《豪斯醫生》的賣點之一。它的劇情其實高度套路化：每一集都會展示一種尋常醫院可能幾十年都遇不到一例的罕見病癥，然后讓豪斯和他的團隊通過各種方式尋找醫治方法。在這一過程中，人們能看到尖端醫學五花八門的炫技，同時也會看到醫學的無能為力——絕癥在他這里一樣是絕癥，他比別的醫生更能解決問題，但無法創造神跡。

與此同時，學法律出身的大衛·肖爾以及學哲學出身的編劇團隊也有意借助這個另類醫生與患者、同事、疾病和醫療工作的各種糾纏碰撞，討論在社會倫理道德邊緣瘋狂試探的許多議題。畢竟，單是天才醫生治療疑難雜癥的劇情很難撐滿8季178集，強大的編劇團隊想讓這部醫療劇發揮出感情劇、家庭倫理劇、懸疑劇、偵探劇、職場劇以及醫療科普等多種題材的復合效果。

豪斯的反傳統英雄設定可以說是劇集成功的起點。事實證明，豪斯的形象獲得巨大成功，也讓“毒舌怪癖天才人設”在2010年前后集中出現。觀眾的男主角審美觀出現集體轉變，《神探夏洛克》中的新版福爾摩斯、《別對我說謊》中的萊特曼、《生活大爆炸》中的謝爾頓相繼走紅，智商極高但性格或心理存在明顯缺陷的男主角設定開始流行。

醫院里的人心和人性

在上學時為了《豪斯醫生》加入字幕組，現在成為一名急診科醫生的陳祚（化名）看來，這部劇除了豪斯的主角光環有點過頭，它對醫療工作、醫患關系、醫院同僚關系、醫療引發的倫理等問題的刻畫皆十分到位，有著深厚的現實基礎。“這部劇用一種很不現實的方式，反映了最現實的醫療工作。”

由于專業醫療團隊在創作階段的深度參與，《豪斯醫生》對臨床診療過程真實、專業的還原獲得了醫療界人士的高度肯定，甚至幫醫生救過人。《柳葉刀》記錄過一起發生在德國的案例。一個男病人甲狀腺激素水平很低，食道發炎，無端發燒，視力、聽力幾乎喪失，動脈狀況良好，心臟卻在衰竭，接診的醫生通通無能為力。2012年，該病人找到德國馬爾堡大學附屬醫院的約爾根·舍費爾醫生——診斷學專家、《豪斯醫生》“死忠粉”，他在學校專門開了一門看《豪斯醫生》學診斷的課。這個病人的奇怪癥狀，他正好在第七季的某一集看過一個類似病例，最終證實病人得的確是劇中的那種病——植入的金屬髖關節引起的鈷中毒。

更多時候，《豪斯醫生》帶來的是專業領域以外的啟發。在該劇多年的熏陶下，陳祚很早就意識到行醫過程中醫生與病人那種既需要互相信任，又難免互相不信任的微妙博弈。從醫多年后，他意識到當年劇集里呈現的種種奇人怪相不是什么藝術加工。醫院里的人心和人性，無論在國內國外，還是戲里戲外，都沒有什么太大不同。“像豪斯這種水平高、脾氣壞的醫生是有的，他們其實很用心，但患者感覺不到;有的醫生就處理得很圓滑，能讓患者滿意，但其實沒怎么用心。患者很難在專業層面判斷一個醫生好還是不好。”

難逢敵手

單就醫療劇這個門類而言，《豪斯醫生》落幕之后，國內外至今仍很難找到在質量與高度上能與之匹敵的作品。2001年鄭曉龍執導的《永不放棄》為國產醫療劇開了個頭，20年來雖然不乏引發收視熱潮和社會討論的佳作，但國產醫療劇仍不免落入幾乎所有國產行業劇都未能避免的窠臼——對醫療行業的刻畫不足，對醫務人員的感情生活、人生問題又過于關心。

劇評人何天平認為，國產醫療劇在體現專業精神上仍存在欠缺。“我們這邊不只是醫療劇，所有行業劇，都沒什么太強的專業精神，盡管主創會告訴你他們做了很多功課，在醫院或者律師事務所做了很久的田野調查，但最后也只是還原了外人都能看到的東西，對職業內核、倫理規范等的體現遠遠不足。”

國產醫療類紀錄片倒是在近兩年佳作頻出，無論是質量還是內容，都引發了廣泛的社會討論。與《人間世》團隊有過交流的何天平表示，投入程度和對職業的尊重程度不同，帶來的結果自然有差異。“他們光是為了獲得準入資格就花了很長時間，按照醫生規范進行每個環節的拍攝，一部劇一拍就是兩三年。”

在何天平看來，醫療劇除了體現專業內容，還要搞清楚自己的核心訴求是什么。“我們大多數醫療劇的本質還是都市劇，并非職業劇。我們首先要搞清楚，這部劇是職業先行還是都市生活先行。很多醫療劇名義上是現實題材，其實虛構成分很大，過去幾年的醫療題材劇，每部都被專業人士指出過很多不符合現實的醫療規范和倫理觀。”

但歸根結底，所有故事都需要人物驅動。“說白了，國內的醫療劇還是把人的因素忽略了。不管醫生還是患者，形象都顯得扁平，要么是白衣天使，要么是無理取鬧的壞人。人物形象不成立，設置什么劇情都會顯得很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