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
我讀初中的時候,一心迷戀繪畫。到初中二年級,我終于成了美術課代表。
回想起來,教我們美術課的陸老師實在是一個高明之人。他反對同學們照本臨摹,而重視寫生。寫生的重點又漸漸從靜物、風景上升到人體。人體寫生需要模特,但初中的美術課哪有能力雇請?只能在同學們中“就地取材”。我作為課代表,“首當其沖”。
不用脫光衣服,只是穿了內衣站在講臺上,讓大家畫。所有同學都沖著我笑,向我扮鬼臉;把我逗笑了,又大聲嚷嚷說我表情不穩定,不像合格的模特,影響了他們的創作。
站了整整兩節課,大家終于都畫完了。老師收上大家的畫稿,給我看。這一看可把我嚇壞了,奇胖的,極瘦的,不穿衣服的,長胡子的,發如亂草的,涂了口紅的,全是我。而且,每幅畫的上端,都大大咧咧地寫了我的名字。老師一邊罵一邊笑,最后我也樂了。
陸老師把我拉到一邊說:“你真的不該生氣。如果畫得很像,就成了照相,但美術不是照相。同學們樂呵呵地畫你,其實是在畫他們自己,這才有意思。”
陸老師看了我一眼,說出一句最重要的話:“天下一切畫,都是自畫像,包括花鳥山水。”
畫得好或不好,與我完全沒有關系。老師一一為他們打了分,但這些分數都不屬于我,屬于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