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晨
黃晨畢業于北京大學中文系,當代文學專業碩士。
曾任北京大學校廣播臺主持人,獲年度優秀主持人獎。
曾就職于國家廣電總局監管中心,現任豆神大語文全國王者班項目總負責人,大語文頂級名師,長期位居家長滿意度榜首。
思晨創意寫作聯合創始人,研發并教授小學中低年級寫作課,學藝貫通影視、文學,熟諳政策導向與大眾需求,教齡近十年,培育學生萬余名。
參與策劃并主播喜馬拉雅平臺優秀音頻節目《莎翁經典》,深受用戶歡迎。散文、影評、產業觀察等作品散見《文匯報》《Vista看天下》《廣電時評》等報刊雜志。
現在,你應該對寫現代詩這件事有點感覺了。其實,這才是初級入門大法,詩歌的海洋可遼闊著呢。這些技巧看似條條框框很多,但它們不是限制,而是啟發;不是模板,而是點撥。每當看到課上孩子們恍然大悟的笑容,和文字里渾然天成的表露,我就知道,他們懂了。如果你也在看完這三招后有所感觸,蠢蠢欲動了,那我再給三點建議,既給下筆困難的孩子,也給期待自己寫得更精彩的孩子。甚至如果大朋友們看了覺得好玩,也不妨試試,說不定收獲意外之喜。
最方便快捷有效的訓練方式是,每天寫一個比喻句出來。比喻寫得好了,不光可以寫到小詩里,學校的作文里,敘述文議論文都能用到。在二階課上,我會這樣訓練:第一種方式比較簡單,從身邊常見的物品里選擇一個,為它寫一個比喻句,比如空房間、窗戶、書包、曲別針、口香糖、塑料袋、冰箱、吸塵器、陀螺、鏡子等等;物品寫得差不多了,還可以換成感覺或者抽象概念,比如寂靜、悶熱、大雨、五月、勇敢。錢鐘書曾形容“忠厚老實人的惡毒,像飯里的沙礫或出骨魚片里未凈的刺,會給人一種不期待的傷痛”,可見以抽象概念作為本體,比喻句可以寫得很有哲理。
第二種練習方式比較虐,是高難度的進階訓練。本體還是上述的范圍,可以是物體、天氣、概念、感覺,隨意選,但要求對同一個本體寫出三種不一樣的喻體。絞盡腦汁寫一個新鮮的喻體已經很難,能寫出三個同樣好的么?給你個小點撥,試著把這個本體放在不同場景里寫,代入感會比較強。比如,如果本體是“鐵釘”,那你給它一個時間、地點和相關的人物,能寫出不一樣的喻體?!笆諒U品的三輪車上跌落的一顆鐵釘”“學校桌子上被同桌摳掉的一顆鐵釘”“在墻上被錘子對準的一顆鐵釘”——把它們每一個都當成特別的生命寫,試試看,喻體可以樣樣不同。當然,建議你第一種練習做了一段時間后再嘗試第二種,不然怕你很快就放棄。
不管是哪一種比喻訓練,有幾點共同的要求:一是喻體務必新鮮。你腦子里第一個想到的,通常是別人說過的,把這個念頭拍飛,再重新想一個。直到拿給別人看,讓人覺得在意料之外,那才可以。第二點要求,喻體雖然新鮮,但一定要可以被理解,也就是必須要和本體有共同點,雖在“意料之外”但在“情理之中”。否則你的喻體再奇特,句子邏輯說不通也是白搭。
剛才我拿來做比喻訓練的物件都很尋常,都來自于日常生活。其實詩也是這樣,最家常的話題里也可以出詩句。我很喜歡的臺灣詩人夏宇,形容過犯困的感覺,想必你在讀英語、做數學題的時候也都體會過,那種一波一波持續不斷襲來的瞌睡。怎么形容這種感覺呢?你會說像海浪一個個打來。還算不錯,但可以更陌生。夏宇的形容是“啊這瞌睡,這瞌睡像是十除以三”。十除以三,除不盡,無限循環,綿延無休,這感覺和困到一下下點頭栽倒太像了,用剛才說的陌生化技巧理解,這是一個很新鮮的喻體了。
寫秋風的詩作中,我最滿意的其實是一首只有三句話的小詩,特別有生活趣味:《秋風》(二階學員 朱子夢)沙沙———/像小貓看到新買回來的逗貓棒一樣/秋風戲弄著暖紅的樹葉。這首三句小詩有一種日本俳句的感覺。我思考了一下這美感怎么來的,發現這個比喻的結構很特別。比喻句有三個部分:本體A,喻體B,共同點C,一般比喻句的結構是A+B+C或者A+C+B。舉個易懂的例子:天空中的云(A),像是棉花糖(B),那么軟那么輕(C)。或者天空中的云(A),輕而柔軟(C),宛若棉花糖(B)。但是她的寫法居然是C+B+A,一下子就有了詩意。先說聲音,沙沙,這是引發詩人注意的特點C;然后她想起了小貓看到新買回來的逗貓棒,因為這個場景里會出現這樣嬉鬧的聲音;結果一看不是,原來這聲音來自秋風戲弄暖紅的樹葉呀。這種句子順序寫出了逐漸發現的過程,就很巧妙。
其實,有些生活中的小趣味,不用任何技巧,僅憑孩子本真的童趣,就已經很好看了。比如這首《香皂》(二階學員 姚可及)媽媽有一塊香皂/寶貝得藏在衣柜里/我偷偷打開衣柜/拉開抽屜/飛出一只金色的孔雀/帶著春天的氣息/金孔雀哼著傣族的舞曲/鉆進菊花叢里/花香四溢/我伸手去抓/它卻要振翅飛離/趕緊推上抽屜/關緊柜門/捂著砰砰跳的心啊/我怎么這么調皮!這首詩講述了在家里的一次探險之旅。媽媽藏了一塊好香的香皂,我偷偷打開柜子去聞,那氣息幻化成形象,金孔雀飛進花叢險些跑掉。我趕緊關上抽屜,后怕地捂著小心臟感嘆自己的調皮。這首詩讓我讀到最后露出了一抹老阿姨的微笑,多么個可人兒!最后這句“我怎么這么調皮”簡直分不出是在自責還是在自夸,太萌了。
現在看來,上面這幾首詩哪有什么大事?寫童詩完全不需要宏大主題,不必想著在短短幾行之內表達深情或偉大,也千萬不用為寫詩的立意發愁,沒什么一事一理,也不需灌輸觀點。描述一個活潑可愛的場景,讓人記住,就已經很了不起了。在生活中所有的小事:打瞌睡、逗貓、風吹樹葉、偷看媽媽的香皂,都可以寫成很好的小詩。面對這么低的門檻,你是否也已經卸掉了一些防備呢?
如果你還有顧慮的話,那我還有最后一個建議:先多讀讀別人的詩。我個人寫詩寫得最兇的時候是在大學,尤其是上詩歌課的那個學期,因為每天抱著卞之琳、穆旦、海子、顧城的詩集啃,吸收飽了,總要打幾個嗝出來嘛。我當時最愛的是洛夫,臺灣詩人,超現實主義,他有一種特別的詩體叫隱題詩,有點像小朋友愛玩的藏頭詩。只不過,藏頭詩的那個“頭”通常都很白,但隱題詩每句第一個字所組成的那句話,剛好就是整首詩的標題,而這個標題本身也是一句詩。比如說“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或“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或者是他自己寫的“危崖上蹲有一只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的鷹”。我當時也照此方法寫了好幾首,玩得不亦樂乎,簡直像做實驗。且不說質量如何,至少創作激情是前所未有的。
因此我們的課上,會帶著孩子們讀經典的現代詩,那里面通常有讓人能迅速學到的寫法。注意,是寫法,而不是具體字句。來看一段二階學員寫的《冷》,這是一個描寫片段,并不是詩歌那課的作業。但是我驚喜地發現,學完詩歌那課,大家延續了寫詩的意識,句子好看多了,陌生、細膩、特別。那冰涼感在骨頭之間來回運動,讓我不住顫抖。整個世界聞起來冰涼的,一手抓起,竟是一片渺茫,冷風到處奔跑,叫一聲,傳回來的聲音麻麻的、涼涼的、軟軟的,顆粒狀地在口中回蕩。(二階 陸泓舟)冷的感覺會在骨縫中運動,可以被聞到,但抓起來卻是渺茫無形。冷風奔跑,發出的聲音是有觸感有形體的,會在口中回蕩。這樣奇特又貼切的表述,是因為在前一課“感官互通”里,我們示范了通感的技法,讓大家讀了很多詩句。比如彼得·霍恩《沙漠的味道》沙漠的味道在我的舌頭是黃的/并且苦澀就像野草生長在深深的峽谷。/蟋蟀的啁啾在空中漂浮/就像一陣熱氣,就像一首化成灰的歌/在跳羚頭骨雪白的齒牙間/振蕩,一聲風的嘆息。還讀了洛夫的《隨雨聲入山而不見雨》下山/仍不見雨/三粒苦松子/沿著路標一直滾到我的腳前/伸手抓起/竟是一把鳥聲?,F在,你是不是找到了剛才那段奇特大膽的描述背后的支撐了?
跟名著學寫作一直是思晨寫作的授課方式,有心的孩子看到別人的好會吸收得很快。不光是詩歌寫作,思晨體系里的大部分課程是針對敘事、描寫、議論文章的訓練,我們在課堂上讀到的文字剛好能提取出一個指導寫作的技法,順著這個思路,寫出的文章往往令人驚喜。所以,沒聽過思晨寫作課的同學,可以看看是不是從技法里悟出了點什么,從別人的文本里學到了點什么。
最后的最后,叮囑兩句。雖說詩歌的美是非功利的,但詩樣的文字在大考作文中一樣會顯得出挑,一兩句點睛就可以輕松脫穎而出。所以,詩性思維的訓練,希望每個人都愿意去做。未必以后要會寫詩,但這份新穎的邏輯和罩不住的想象力,希望你們一直都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