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彥利
對于中國當代科普科幻文壇來說,葉永烈這個名字有著多重意義,他的寫作之路、諸多成就、對社會的影響、引起的爭論等幾乎是中國當代早期科普科幻發展的縮略圖。他的筆下,有對高科技與美好未來的憧憬,有面向大眾普及科學的執著與熱情,有對新敘事形式的探索與嘗試。

他是導演,著有介紹電影制作過程的《電影的秘密》;他是記者,遠赴自然條件惡劣的羅布泊,寫下《追尋彭加木》這樣的紀實文學;他是編劇,寫過《美猴王》《神筆大俠》《中華五千年》等劇本;他是專業作家,既寫科普又寫科幻,還寫游記和傳記,有35篇文章被選入各種版本的中小學語文教科書;他是研究者,對科普科幻的研究碩果累累,言前人之所未言,學術觀點嚴謹周到。他處處涉獵又能處處開花,很難定位哪個領域的成就是其人生的巔峰。但可以明確一點,他是當代以來,中國科普與科幻創作的奠基者之一。不同年齡段的讀者受其啟發,循著他的作品走進對科學的探索之中。葉永烈?
葉永烈的創作歷程自科普起步,可以追溯至1959年。當時,他還只是一個19歲的學生,便已在報紙上發表了數十篇科學小品,后來,葉永烈的科普讀物、科學小品、創作理論等大面積覆蓋閱讀界,尤以《十萬個為什么》這套叢書在國內幾乎家喻戶曉,激發了讀者對科普讀物的興趣,影響了他們以后的人生選擇。2017年由長江文藝出版社推出增訂本《科學家故事100個》,增訂本增加了屠呦呦、霍金、喬布斯、比爾·蓋茨等8個新故事更是鼓舞著讀者。北京大學化學系畢業的經歷為葉永烈提供了創作的知識儲備與專業眼光,那些信手拈來的數理化知識也令人大開眼界。
題材之“博”之“新”是葉永烈科普創作的一大特色,他要求自己“做一個科學雜家”,閎覽博物,認知遼闊的科學疆域。在科普創作這一大背景下,沒有哪一種體裁是他沒有嘗試過的。他率先提出“科學雜文”“科幻童話”“科學寓言”三種體裁,他不怕失敗,只希望用更多的文學形式表達科學的內容,豐富科普傳播的手段。同時,他提倡文章的時效性,他閱讀科學雜志、收集科學資訊,將世界領先的種種新科學、新技術、新成就匯編收錄,如其1959年收錄的《科學珍聞三百條》,后來成為《小靈通漫游未來》的核心內容。
“理性”與“真實”是葉永烈科普作品嚴格遵守的法則。他曾嚴厲批評收入中學語文教材的文章《悲壯的兩小時》,指出這篇科普性文章犯了常識性錯誤,同時提供了權威資料進行佐證。他認為宇宙飛船返回大氣層花費兩小時落到地面不可能,兩小時內與地面一直保持通話也不合常識,文章作者沒有經過推敲便隨意編篡,有悖于科學精神,應該立即從教材中刪掉并告訴學生文章錯在哪里。
“趣味”與“深入探索”是葉永烈科普創作的第三個特點。怎樣把僵硬的科學知識變成一篇篇妙趣橫生的文章,既不失科學之真,又要擺脫說教、羅列和枯燥之弊;怎樣不流于淺嘗輒止,而能由淺入深,把書寫對象放在顯微鏡下仔細打量,這些都是葉永烈科普作品關注的重點。《漫話空間技術》一文中,葉永烈以李賀的《夢天》、蘇軾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起筆,點出古人遨游太空的夢想,接著從古代神話、敦煌壁畫等角度寫古人對遠離地球限制的向往,再到介紹人造地球衛星發展史、用途分類、各種衛星的獨特之處、航天員的太空生活、中國自己的空間實驗室等。有淺有深,有面向外行的淺表介紹,也有面向內行的數據統計和專業分析。
無論博與新、理與真、趣與深,葉永烈的科普創作特色無不源于他對作品明確的價值取向定位。他的科普作品為一代代青少年打開知識的大門,引領他們走入五彩繽紛的科學世界。
葉永烈的科幻小說數量較多,一些名篇如《小靈通漫游未來》《世界最高峰上的奇跡》《愛之病》《暗斗》等廣為流傳,一版再版。
葉永烈科幻小說的主題相對集中而洗練,如同車輻集中于車轂,其小說無論篇幅的長短、人物形象的差異、敘述風格的不同,都可涵蓋在同一個大主題之下,那就是——“為現實”。數量龐大的小說指向較為統一的主題,輻輳出明確的價值取向,這些主題體現了作家對科幻作品的終極定位,即科幻作品應與現實相關,每一個科幻創意都應作用于生活并有益于生活。這一點上,其科幻作品與科普作品是殊途同歸的。
他小說中體現最多的就是“科”以致用??茖W應正向作用于生產、生活,而非阻遏、損害人類的生存與發展,這是葉永烈大量科幻小說中體現出的觀點。例如,《小靈通漫游未來》,小說中所有的新事物、新發明無不體現著科學對人類的有益性,以人類的得失判斷科學的好壞成為作者毫不掩飾的評價標準。
愛國主義是葉永烈科幻作品的重要主題之一,忠于祖國與科學像兩條并行不悖的繩索,深深嵌入各種長長短短的科幻敘事中。這是“科”以致用的合理延伸,是其在政治和民族意識上的體現。葉永烈塑造的科學家形象往往較為一致,都有一身錚錚鐵骨,執著于科學探索,滿懷一腔報國之志,希望將自己的科學研究獻給祖國,在個人與國家的利益沖突中,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后者,實現其“科學愛國”“科學救國”的人生理想,雖死而未悔。
許多年來,無論讀者還是研究者,幾乎都毫無爭議地把葉永烈定位為科普作家、科幻作家,但葉永烈在科普科幻領域的研究是卓有成效的,在理論研究、史學梳理、往事鉤沉、術語定義、文獻發掘及中外科幻文學對比方面,均有獨到之處。
他重視且善于發現問題和尋找答案,耐心地埋頭于舊資料中尋找證據、追本溯源,一些發現已成為科普科幻領域的首創或奠基性觀點。為了考證中國科幻小說的起點,他埋頭在上海圖書館里反復查閱古籍,最終在1904年的《繡像小說》雜志上,發現了荒江釣叟的《月球殖民地小說》,這是比《新法螺先生譚》(1905年出版)更早的科幻小說。
他深入研究中國科幻文壇,從古代至近代、現代、當代,分析每個時代科幻作家的創作風格,還進一步探討這些作家間的異同。選取諸如老舍、童恩正、肖建亨、劉興詩、宋宜昌、魏雅華、金濤等知名科幻作家的經典篇目逐篇解讀,對一些同時代的科普科幻作家進行創作訪談,為他們寫傳記,就某個科普科幻問題聽取他們的觀點,并對中國科幻現狀和科幻批評提出建設性意見,這些都奠定了中國科普科幻研究史的基礎,是不可多得的寶貴資料。
他關注國外科幻創作與研究,分析凡爾納、威爾斯、法布爾、伊林、海因萊因各自的特色,分析國外經典科幻作品和電影;與國外科幻文壇保持密切聯系,將中國科幻引出去,國外科幻引進來;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各種研究與科普科幻社會活動中,不遺余力地推廣傳播著科學思維。
葉永烈的創作始于科普科幻但并未受其局囿,以文學的視角看科學,以科學的視角看文學,將二者融會貫通,取長補短,使科普科幻創作更為豐滿而又不喪失自身的特色。我想,中國科普科幻創作及研究領域會記住葉永烈這個名字,因為他是無可替代的,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