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題襟館金石書畫會商業活動探究

文/王思璐

一、海上題襟館金石書畫會的創立

在政治、經濟與文化等多種因素的作用下，近代繪畫社團大規模涌現，海上題襟館也在此種浪潮中誕生。題襟館的前身是1910 年成立的海上書畫研究會①，1911 年改為海上題襟館，持續活動到1926 年因經費不足而解散，是正式的有組織的書畫會。從《上海書畫研究會章程》中能夠了解其成立之初會中概況。

王震 泉蝠圖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這份章程開篇便提到題襟館成立于庚戌春日（1910 年），在中國書畫研究會成立后不久后更名為“題襟館”，會所設立于“會友夏君小谷寓英大馬路議事廳對面貴州路口”。汪洵、李平書為總理，毛子堅、哈少甫為協理，至1917 年春，題襟館同人欲重振會務，選舉吳昌碩為會長，王一亭與哈少甫為會董，吳待秋為駐會會員。②會員入會需交納會費兩元，并每月交納一元茶水費，會中所需水電、房租費用等由會董捐助。每月開會一次，書畫交流或商議會中事宜。

二、海上題襟館金石書畫會籌賑展覽

自古以來，書畫界就有助賑義賣活動，至晚清民國時期，自然災害以及社會危機造成了數量龐大的災民，書畫家通過舉辦籌賑展覽，肩負起了社會救濟的重任。

1912 年5 月20 日，華洋義賑會在張園舉辦游藝賽珍會為災區籌賑，題襟館亦在會中設館助賑，發起者呼吁“江皖災黎，哀嗷可慘，蒙華洋義賑會諸大善士屢次發棠，得蘇涸轍”③，并以抓鬮的方法出售古書畫以及時下名人書畫，每號售券一元，這次的助賑活動得到滬上書畫家的熱烈響應。

1917 年12 月，汴晉魯湘發生水患，題襟館會員何詩孫、李瑞清、吳昌碩、王一亭仿照1907 年徐園書畫助賑會舊例，發起書畫助賑。④除古書畫與現場揮毫義賣之外，亦接受印刷書籍的捐助。不久，因急于匯集總數并開始售券，又刊登了一則廣告：“……現在交到者雖已不少，而敝會急待匯集總數，以便酌量分配后開始售券。”此次以售券方式出售，并漲價為2 元每件。⑤而在年關之時，又發起一則催件廣告：“茲以期迫年關，諸多手續，祈認助諸君從速交下……”⑥直至同年1 月19 日截稿，并刊登廣告進行售賣，⑦但是由于“該券尚未售完，而清道人、左逸叟諸先生及海上有名書畫家又紛紛交件助賑”，因此不得不推遲開標展期至2 月15 日舉行。⑧隨后于4 月18 日刊登一則倉圣救世會鳴謝文，并定陰歷3 月15 日在愛儷園開標。⑨開標當日到場七百余人，⑩賑災義賣活動舉辦得十分成功，但“適承京直奉切，剩款無多”，哈少甫再次約同吳昌碩、王一亭等人發售書畫籌款。?這次書畫助賑活動前后進行了近半年的時間，從參與情況可以見得當時滬上書畫家對于慈善事業的熱衷以及題襟館對社會的貢獻。

除助賑國內災荒之外，題襟館的慈善事業也擴至海外。1923 年9 月1 日，日本關東地區發生大地震。9 月14 日，吳昌碩、王一亭、哈少甫、唐吉生以海上題襟館的名義發起書畫賑災活動，停云書畫社、豫園書畫善會、宛米山房書畫會、西泠印社一致決定各會均向海內書畫大家勸募，?參與者七十余人。?此次對日賑災活動除書畫界以外，還有戲曲界、商業界、政界人士的參與，這些社團的義舉不分國界，竭盡全力聯合助賑，表現出濃烈的人道主義色彩。

為籌集善款征集到的書畫作品，需要通過銷售展來銷售，或者通過發售書畫展覽券征集慈善金，這種展券被他們稱為“廣善券”，相對于其他展覽來說，慈善意味更加濃厚。題襟館，乃至整個近代上海書畫的助賑事業，在日趨規模化、組織化、程式化的同時，順應了歷史的潮流，逐步發展成一種為社會大眾所認可的籌賑方式。

王震 洪水橫流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三、題襟館會員的書畫潤例

1．潤例水平

題襟館為會員制定潤例的同時也會收取一定費用，照各家仿單扣取一成或按股分成，以備會中開支不足之補助。?題襟館雖為會員代定潤格，但未像豫園書畫善會那樣在章程中公議書畫潤例。不過我們可以從社團成員潤例水準的變化及差異方面進行一些思考。

例如1890 年楊峴為吳昌碩制定的潤格和1903 年吳昌碩自定的潤格，兩者意義是不同的。1913 年吳昌碩所定潤例：堂扁念（二十）兩，齋扁八兩。楹聯，三尺三兩，四尺四兩……?1916 年吳昌碩親筆所書的《缶廬潤格》：堂扁念（二十）兩，齋扁十八兩。楹聯，三尺四兩，四尺五兩……?1920 年吳昌碩自定潤格：堂扁三十兩，齋扁念（二十）兩。楹聯，三尺六兩，四尺八兩……?1921 年又在這份潤格的基礎上加半。查看《吳昌碩先生年譜》可以發現：1913 年吳昌碩擔任西泠印社社長；1916 年又身兼上海書畫協會會長和題襟館名譽會長；1920 年在日本長崎舉辦個人畫展。他的書畫潤例水準的攀升其實對應了他在畫壇地位的提升，而其中書畫社團起到了一定作用。那么從當時整體的書畫界來看，書畫家潤例能否較好維持生計？下面我們來對比看一下題襟館中書畫家的部分潤例情況。

王震 桃花流水皆文章 紙本設色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表一：1910 年代上海部分書畫名家畫作堂幅潤例?

楊伯潤書畫例：堂幅四尺十二元，五尺十八元，屏每條照堂減半。陸廉夫書畫例：山水堂幅四尺十元，加一尺四元，扇冊二元。倪墨耕書例：山水堂幅四尺十六元、五尺二十元。顧樂之書例：山水堂幅四尺二元，加一尺加一元。俞瘦石書例：山水堂幅四尺十二元，五尺十六元。

表二：店員月入十五元，每月用度?

房費：四元。茶水費：四角。巡捕費：四角八分。煙草：二角五分。米錢：三元。剃浴費：二角。小菜費：二元。添補衣服費：二元。調料費：一元。鞋襪費：六角。柴炭費：五角。雜費：六角。煤油：三角。零食費：四角。總計不足：十三元三角。

表三：教師月入四十元，每月用度?

房費：十四元。傭費：一元五角。巡捕費：一元六角八分。剃浴費：七角。米錢：七元。添補衣服費：四元。小菜費：六元。新聞紙費：七角二分。調料費：一元五角。書籍費：四元。薪炭：一元。紙墨費：一元。煤油：七角。郵信費：二角四分。零食物：六角。應酬費：一元。茶水費：六角。雜費：三元。兒女學費：三元。煙草費：五角。鞋襪費：二元。相抵不足：十四元七角四分。

表二和表三是由《民吁日報》的編輯虛擬出來的兩種不同階層的每月花銷，1909 年是社會變革的前夕，人民生活狀況江河日下，以上分別是店員、教師。這兩份表格從側面給我們認識當年的生活狀況提供了一個參照：名家書畫的單獨作品仍在普通人能承受的范圍，如一幅四尺花鳥堂幅在八元左右，是收入較低的店員購買得起的，也有名氣較小的書畫家一件山水堂幅四尺售兩元，相當于普通店員的小菜費，但多數書畫作品還是只能作為奢侈品購入。而對于書畫家來說，潤例的定制是對其書畫作品價值的評估，價格雖不像清末那樣把書畫作品以低廉價格賣出，但也足夠維持生計。

2．代定潤例

在清末民初書畫界代訂潤例的情況很多，其中較為常見的是師徒之間代定潤例，以題襟館兩位重要人物吳昌碩、王一亭為例：

王震潤格：?

吳昌碩 蘇州天平山景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字一亭號白龍山人。

山人畫筆奇橫古秀……蓋欲肆力以求日進耳。

畫潤：整張三尺二十元、四尺三十元、五尺四十二元、八尺六十元……

書潤：楹聯三尺四元……扇冊每件二元。

壬戌年八月吳昌碩書時年七十九

時隔三年之后，吳昌碩再次為王一亭代定潤例，此時所定潤例價格已有較高增長。

白龍山人潤格：?

作書作畫一而二，骨重由來不取媚……求者踵迸不得，加潤商量苦媛臂。

畫潤：整張三尺三十元、四尺四十元、五尺五十元、八尺八十元……

書潤：楹聯三尺五元……齋匾十元。

安吉吳昌碩八十有二

下列庚午五月起照潤例加半 一亭

王一亭與吳昌碩在藝術觀念上達成一致，對滬上書畫市場的貢獻極大。以上兩則潤例都是吳昌碩為王一亭所定，潤例開頭皆作詩贊美其畫藝和售賣情況，三年間整體上漲百分之五十。通過代定潤例提升了王一亭的藝術地位，也可見他們在畫壇相互扶持，互益互進的和諧關系。

在題襟館內部代定潤例更是時常出現的現象，不同于上文，這是一種舉薦新人的手段。如唐子湘?來到上海后得到了會中前輩代定的三則介紹及潤例。

介紹畫家唐子湘：?

本館會員唐子湘，擅國畫，所作人物山水，蒼勁古拙……紹介于同好。

潤例如下：四尺十二元、五尺二十元、六尺三十元、八尺四十六元、一丈七十元、丈二一百元、折扇三元、卷冊頁面議，墨費加一。

吳昌碩、王一亭、哈少甫、駱亮公同啟

吳昌碩介紹唐子湘：?

本館會員唐子湘，淮東名下士……畫幅照潤只收五折，有愛癖者，幸速求之。……外埠自付郵費，索潤例者同。

介紹者人：吳昌碩、王一亭、哈少甫、駱亮公同啟

唐子湘鬻畫啟事：?

徑啟者：鄙人旅滬鬻畫屆四載，所繪人物山水，謬蒙各界推許，近日以來，索畫者踵趾相接……午節以后潤例如下：

三尺二十元、四尺十六元……點題加倍，墨費加一，先潤后墨，約日取件。

收件處：上海各大箋扇莊 寓法租界太平橋福里六號

吳昌碩 藤花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以上三條潤例都是吳昌碩等人代定，當時吳昌碩任題襟館會長，而王一亭、哈少甫、駱亮公也為其中重要人物。經過前輩們的推舉介紹，我們可以從最后一條潤例中看到唐子湘的畫價有所提高，并且購買者“踵趾相接”，有了自己的畫作顧客。最后一條潤例是唐子湘自己制定，此時他在前輩們的認可獎掖之下，在書畫界已有一定名聲。

題襟館這種半雅集半交易性質的書畫社團，大批文人在其中切磋書畫技藝、交流思想，同時也借用此平臺進行經濟交易。正如洪再新編著《中國美術史》提道，當時上海的畫會“已經不同于傳統的文人雅集。除了有組織機構外，在活動內容上不但切磋畫藝，同時也強調相互提攜，共求生存的功利目的”。?因此題襟館作為一個書畫社團組織，一方面旨在為社會慈善貢獻一份力量；另一方面對于書畫界內部而言，題襟館對眾多鬻畫于滬上并以此為生的職業畫家來說也可稱為一項“善舉”了。

四、海上題襟館書畫會的社會文化影響力

以文會友是中國傳統文人所鐘愛的交友方式，類似于“十日一會，一月一盟”這樣的雅集。然而到了清末民初，雅集組織開始向社團的形式轉變,與獨立自主的書畫家結合。書畫社團間相互幫持、合作，以公益之名、愛國之實承擔起一定社會責任，向大眾和市場延伸。

在題襟館前后紛紛成立了眾多社團，如宛米山房書畫會、豫園書畫善會、青漪館書畫會等。社團間會利用各自優勢與興趣，整合資源，聯合行動。如1924 年8 月，為助賑湘省災情，海上書畫家聯合題襟館、停云書畫會、有美書畫會等，開書畫籌賑大會，并推舉農髥、聶云臺二人為主任，丁輔之、姚虞琴（題襟館）、田梓琴（停云社）等人為干事。這些活動在整個藝術市場中有強烈的經濟目的，各大書畫社團在其中追求共同利益。

近代書畫社團的性質，糅合了傳統行會及近代工商業同業公會的一些特點，實際上就是一種同業組織，是職業書畫家在近代新型商業都市中，為謀求生存、擴大市場、維護自身利益而采取的一種互助方式。?書畫社團在新型商業社會背景下，維護書畫家利益、保持行業穩定及發展。眾多金石書畫家若想在滬上立足并擁有一定名氣，需要得到社團中有名望的前輩指引與宣傳，在藝術市場中進行平等公開的活動。書畫社團的支撐，使得畫家們作品的信譽及銷路提升，于藝術市場中占據有利地位。這意味著金石書畫家在一定程度上已類似近代的商業人士，他們的社會性、合作性大大增強。在這種結社的過程中，也促進了書畫藝術及書畫市場的良性發展。

在近代藝術市場中，書畫社團雖然不具有完整意義上的中介性質和代理功能，但其在制定潤例、代理銷售、宣傳推廣等方面已經具有商業經營的性質。因此，社團成為近代書畫市場流通中介的一個有益的組成部分。它是書畫家投身于近代藝術市場的橋梁，并折射了近代商業社會的特性。

注釋：

① 1910 年成立，是海上題襟館書畫會的前身，又稱海上書畫研究會、小花園書畫研究會。1911 年改名為海上題襟館金石書畫會。

② 1917 年3 月28 日《時報》，刊登《海上題襟館開會紀》。

③ 1912 年5 月20 日《時報》，刊登《海上題襟館書畫助賑》。

④ 1917 年12 月8 日《時報》《申報》，刊登《征求書畫助賑》。

⑤ 1917 年12 月16 日《申報》，刊登《倉圣救世籌賑汴、晉、湘、魯、秦、鄂會催件廣告》。

⑥1918 年1 月12 日《申報》，刊登《書畫助賑催件廣告》。

⑦ 1918 年1 月29 日《申報》，刊登《倉圣救世籌賑汴、晉、魯、秦、鄂大會廣告》。

⑧ 1918年2 月23 日《申報》，刊登《倉圣救世會助賑會書畫助賑券展期開標》。

⑨ 1918 年4 月18 日《申報》，刊登《倉圣救世會鳴謝》。

⑩1918 年4 月27 日《時報》，刊登《愛儷園書畫賑券之開標》。

? 1918 年4 月23 日《時報》，刊登《書畫籌捐會訂期開彩》。

? 1923 年9 月15 日《時報》，刊登《賑濟日本震災之昨訊》。

? 1923 年9 月23 日《時事新報》，刊登《藝術（十九）藝苑雜記》。

? 1912 年5 月5 日《時事新報》，刊登《書畫研究會簡章》。

?《缶廬潤目》，上海振青社書畫集，1914 年第1 期。

?《缶廬潤格》，上海振青社書畫集，1916 年第4 期。

?《缶廬潤格》，神州吉光集，1922 年第2 期。

?王中秀、茅子良、陳輝編著《近現代金石書畫家潤例》，上海畫報出版社，2004 年。

?同18。

?同18。

?王中秀、茅子良、陳輝編著《近現代金石書畫家潤例》，107頁，上海畫報出版社，2005 年。

?同21。

?唐子湘，名肇瀾。江蘇鹽城人。工書畫，擅人物山水。

?王中秀、茅子良、陳輝編著《近現代金石書畫家潤例》，149頁，上海畫報出版社，《申報》1924 年5 月12 日。

?王中秀、茅子良、陳輝編著《近現代金石書畫家潤例》，166頁，上海畫報出版社，《申報》1926 年5 月21 日。

?王中秀、茅子良、陳輝編著《近現代金石書畫家潤例》，185頁，上海畫報出版社，《申報》1926 年4 月2 日《中國現代金石書畫家小傳》，1926 年。

?洪再新編著《中國美術史》，456 頁，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2000 年。

? 陳永怡：近代書畫社團的經濟性質與功能，《新美術》，2005 年03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