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環境學：梳理流傳三代的傳播學派

文_楊 吉

“如果你是這里的老師，如果你想要創建媒介環境學，你會把什么樣的內容放進去？”1975年，尼爾·波茲曼向剛入學的新聞專業博士生提出這個問題。回頭來看，他不完全是從學術的角度對他們提出挑戰，而更像是希望從眼前這些年輕人當中選到合適的進而協助他將“媒介環境學”研究進一步發揚光大。此時，波茲曼正在紐約大學執教，以此為據點，不斷發展專業——從核心師資到學生門徒，還有課程的開設、研討會的組織，以及學刊的創辦。波茲曼絲毫不掩飾他對“媒介環境學”抱有的期望與雄心。他喜歡對學生說，這個學位點的使命之一就是探索麥克盧漢——他的學術偶像、傳播學巨擘曾經提出的著名雋語“媒介即訊息”。波茲曼不僅把其理論與精神實質寫進了他的教學計劃里，事實上，他更進一步想把“專業”向外拓展成為一種“學派”。在這場事先張揚、意圖明顯的“話語圈層”的建構運動中，波茲曼的手法倒非常貼合其所大力主張的媒介理論三大基本命題：第一，媒介固有的物質結構和符號形式發揮著信息是什么、如何被編碼和傳輸以及如何被解碼等決定性作用；第二，傳播是先天帶有偏向的，媒介信息蘊含著目的與理由；第三，傳播技術會影響媒介文化。

波茲曼廣為人知是始于他那部《娛樂至死》，這是一本問世于1985年的作品，同時它也成為了波茲曼在學界從此聲名鵲起的代表作。“這部雄辯滔滔、言辭犀利、力透紙背的著作，是媒介環境學對美國電視文化的有力批判”。在美國，它不但作為學術著作走紅，而且還是大眾市場的暢銷書。在另一個層面上，《娛樂至死》的成功成為一個載體，推動著媒介環境學闖入傳播學的領地，并開始與北美經驗學派、德國批判學派齊名，并最終與它們并列成為當今傳播學的三大著名學派。

波茲曼的研究功不可沒，包括他先后寫出的《作為媒介活動的教學》《技術壟斷》等佳作，這些共同構成了媒介環境學一種理論資產，也為該學派的崛起注入了概念框架、人文意涵。波茲曼被公認是媒介環境學派的創建人和學科領袖，標志性事件是1998年8月，媒介環境學會（Media Ecology Association）在紐約宣告成立。但即便如此，波茲曼仍坦承他和他的門生都是麥克盧漢的孩子。在為菲利普·馬爾尚的《麥克盧漢傳：媒介及信使》一書撰寫的推薦序中，波茲曼寫道：“到1996年，我們有100多位學生拿到了博士學位，400多人拿到了碩士學位。我擔保，他們都知道自己是麥克盧漢的孩子，當然我也認為自己是他的后代。”對比媒介環境學派的這種“有意識”的認同與尋根，在傳播學圈子里也無出其右了。

由美國學者林文剛編著、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新近推出的《媒介環境學：思想沿革與多維視野》一書，既是介紹當今海內外興起的媒介環境學派的入門之作，也是該學派的小小百科全書。讀者透過它，除了能概覽式地了解媒介環境學派從萌芽、誕生、成熟到壯大的歷程，也能快速地掌握媒介環境學派那些先驅和代表人物的生平、思想、著述精要。這是一串華麗的名單：除波茲曼外，尚有劉易斯·芒福德、雅克·艾呂爾、馬歇爾·麥克盧漢、哈羅德·伊尼斯、詹姆斯·凱利、本杰明·沃爾夫、蘇珊·朗格、沃爾特·翁和伊麗莎白·愛森斯坦。作者試圖通過這樣的人物脈絡、譜系的編寫，強調20世紀后期媒介環境學派的異軍突起，他在“緒論”中寫道：“思想類似的學者組成無形的學苑，這些團隊又組合成互相交織的網絡。對于媒介技術和變革，他們具有相似的關切，這些變革的背景是20世紀以來宏觀的社會、經濟和思想變革。”作者采用“初探”一詞，來表明他只是提出一個初步的、粗略的歷史框架，為理解媒介環境學的來龍去脈所盡綿薄之力。

一個嚴密的學派必須具備三個先決條件：好的理念、思想理論和學科領導。這三者分別回應了一個學派擴張所必需的核心主張、代表人物和推廣傳播。《媒介環境學》基本上按照這樣的框架梳理了媒介環境學派從萌芽到勃興的全過程，而且書中補充了許多生動的歷史細節、實錄，讓這段橫跨幾十年的“學術史”顯得更有溫度。例如，他披露了波茲曼與麥克盧漢初識的經過，并回答了前者如何對麥氏敬重不已。“20世紀50年代，波茲曼首次邂逅麥克盧漢。彼時，波茲曼在哥倫比亞大學攻讀碩士。當時的麥克盧漢是多倫多大學的文學和文學史教授，他應邀到哥大作報告，邀請人路易斯·福斯戴爾是該校師范學院的教授。自此，波茲曼和麥克盧漢建立了持久的友誼，原因之一是相同的志趣，他們從生態學的角度去理解媒介和文化。”按照學界的梳理，媒介環境學派發展至今已有“三代”，麥克盧漢和伊尼斯作為開疆拓土、開一派先河的第一代；波茲曼、沃爾特·翁和詹姆斯·凱利等人是成就非凡的第二代；而包括林文剛、保羅·萊文森、蘭斯·斯特拉特等人，則構成活躍在當今歐美傳播學界的第三代。

寫到這里，我們大致可以框定這本書對傳播學一種范式研究的價值。它集結眾人之力，向外界展示了關于該學派的人物素描與思想主張。對于任何一個想快速、簡要了解這一學術團體基本理論的讀者而言，它不失為開啟媒介環境學認知與觀念啟蒙的優秀作品。但或許太過講求“師承”——這位師出紐約大學、師從波茲曼的編者，對波茲曼著墨過多，反而對麥克盧漢、伊尼斯“雙子星”下筆較淺；這也意味著，一個媒介環境學流派，紐約、多倫多兩個理論分支，全書自然有所側重，顧及不全在所難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