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玉巧

我到A城出差,正匆匆走在大街上,聽見有人叫我,回頭一看,是慧。
看得出來,慧很興奮,拉著我的手責備道,虹,來了怎么不先通知一聲,也好讓我盡盡地主之誼,好好招待你。
我不說話,只是訕訕地笑。笑聲中,思緒飄到二十八年前。
我跟慧是閨蜜,高考落榜后,我南下打工,慧成了家。年底回家,我繞道去看慧。慧很開心,聊起來沒完沒了,到了中午還沒想起去做飯。我揉著肚子,笑說肚子鬧革命了,還是邊做飯邊聊天吧。慧不知是沒聽見,還是裝沒聽見,避開我的目光,仍然聊得起勁。我負氣告別。慧作出恍然大悟的樣子,留我吃完飯才走,我看著她假惺惺的模樣,肺差一點氣炸。氣憤歸氣憤,畢竟是閨蜜,事后我又主動聯系慧,每次說不上一兩句,慧總會找理由匆忙掛斷電話,好像生怕惹上我似的。幾次之后,我很生氣,這樣的閨蜜不要也罷,從此再沒聯系過慧。
慧捅我一下,虹,怎么不說話?我扯回思緒,皮笑肉不笑地說,我在想,你會怎么招待我呢?
我們先吃飯,然后陪你到處逛逛。
我冷笑,哼!演戲吧?稍加思索,決定來個假戲成真,看慧怎么收場!主意已定,我笑著說,好呀,肚子真有點餓了,你得請我吃大餐。慧連連點頭,那是,那是。
我挑了A城最好的酒樓,點了酒樓最貴的幾個菜,然后讓慧過目。原以為慧的臉色一定很難看,哪料想慧看也不看,叫過服務員,吩咐上菜。
我有些驚訝,細打量慧,慧一臉真誠,絕非虛情假意,那二十八年前是怎么回事?
慧又點了一瓶拉菲紅酒,特別交代上最好的。好的拉菲紅酒少說也得上千元。我坐不住了,真的沒必要這么破費。謊說胃痛,不能喝酒,要服務員別上紅酒。慧抿嘴一笑,吩咐服務員別聽我的,照上。
我聞著酒香,肚里的饞蟲立刻被勾了出來,忘了說過胃痛的話,跟慧一杯接一杯喝了起來。幾杯酒下肚,慧有了醉意。慧雙眼迷茫,兩頰緋紅,走近我,扶住我的肩膀,大著舌頭說,虹,我對不起你呀,這些年我一直生活在愧疚之中……慧說話的時候,喉嚨里像塞了棉絮,說一句得停頓好一會兒,才能擠出下一句。
我甩開慧的手,紅著眼說,二十八年前,你那樣對我,你知道我有多難過嗎?
虹……慧嗚嗚地哭了起來,斷斷續續說起了往事:二十八年前,我沒有工作,每月只能靠老公42元工資度日,同時還得接濟讀高中的小叔子,生活捉襟見肘。盡管我把一分錢掰成兩分用,還是接不上下個月發工資。每到月底,我有時只能吃白飯,有時連飯都吃不上。虹,你來看我,正好是月底,我家里已經斷糧好幾天,每天只能靠家公送來的幾斤面度日。剛好家里油也沒了,只能把面用水煮軟,放點鹽就著吃。我實在吃不下,老公想法把面揉成團,做成粑粑,粗糙得難以下咽。那天剛好老公不在家,我不敢去借錢,拿什么留你吃飯?送走你,我跑回家,蒙住被子號啕大哭。
我鼻子一酸,心痛地責備道,慧,你生活那么苦,為什么不告訴我?
飯都沒得吃,這么丟人的事,我哪好意思告訴你?我……
那我問你,后來我聯系你,你為什么總躲著我?
我怕你知道我過得不好,更怕你來看我,我拿不出什么東西招呼你呀……
慧說得淚雨滂沱,我聽得淚眼朦朧。慧活得那么艱難,我不幫忙也就算了,竟然還誤解她,心里的疙瘩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積越厚,今天竟然爆發成報復。我看著一桌子的美味佳肴,真想抽自己一巴掌。
慧似乎看透我的心思,搖著手大著舌頭說,虹呀,我現在條件好了,有房也有車,還開了一家小超市呢,這一桌子菜對于我來說真不算什么。今天你能跟我一起吃飯,給我補償的機會,我真的很開心。二十八年來,我沒有一天像今天這么開心過。
慧過上好日子,我真的很高興,想到以前對她的誤解,心里又很不是滋味,一時間怔在那不知說什么好。慧抓住我的手,虹,你就原諒我,我們還是閨蜜,好不好?
我哽咽著說,慧,你沒錯,真的沒錯。我們當然是閨蜜,永遠的好閨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