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欲望都輕若鴻毛 [組詩]

何苾

寂靜的目底

蛙鳴聲聲，敲擊著夜幕

碎裂的月光蕩起一片漣漪

我關上窗戶，禁閉一切思緒

終于，我那匍匐的脈搏

第一次掂量出呼吸的重量

第一次觸摸到心靈的天花板

第一次知道了骨頭與眼淚的距離

第一次看清了顏面背后的那塊敲門磚

于是，我跨過生活和生命間的屏障

調整舌頭與大腦的方向

點燃一堆往事，燃燒未來

讓灰燼拓下他人的腳印

是的，當目底風平浪息

所有欲望都輕如鴻毛

于是乎

佇立在春的走廊

不等待熟悉的那個影子

不萌動曾經的那次心跳

只為觸摸樹枝脈動，傾聽花朵喧囂

哪怕廊道暈厥、欄桿傾斜

哪怕燈光閉上眼睛

那個負重的脊背依然與天地垂直

如果只能看見一片葉子

如果只能嗅到一枝花香

索性就把這點結石般的心思

連同那個鈣化了的念想

投進熊熊烈火，熔化在尖叫的末端

焊接天空的那道裂縫

于是乎，借來射電望遠鏡

看看哪個星球上也跑著雄雞

用荒誕無稽的眸子破譯天體密碼，試問

如果季節患上抑郁癥

如果白晝被蟲蛀了

心里的樹

從三更里挖掘漆黑

如果夜空冒頂或者透水

不是事故，是故事

雞鳴跑調的那一聲

晨曦手忙腳亂，丟下了星星

朝霞跌了一跤，碰破了頭

吞進漫天云彩

止不住夢境的干渴

心里的那棵樹，只需一粒雨

不知道

宇宙有沒有病痛？

看不看醫生？

每天有多少星球問世？

誰為它們接生？

又有多少星球死亡？

開不開追悼會？

寫不寫墓志銘？

太陽眨不眨眼睛？

月亮化不化妝？

星星搶不搶鏡頭？

云為什么不留腳印？

雷為什么容易發怒？

閃電為什么喜歡黑夜？

外星人建不建聯合國？

戴不戴口罩？

喊不喊口號？

拜不拜神仙？

請不請家教？

他們是否也有陽春白雪？

也有二十四小時？

他們是否也有夢？

也有囈語？

他們是否也吃安眠藥？

也患抑郁癥？

宇宙以外有沒有蟑螂、蝙蝠、蒼蠅？

有沒有牛鼻環、馬鞍子？

有沒有挖掘機、操盤手？

有沒有足球、火鍋？

有沒有演講、狩獵和愛情？

我不知道，我想知道。

睜開眼睛，用光明思索。

伸出舌頭，用光明品鑒。

雪域高原

雪域高原

她的心離太陽最近

披著冰川，趕著白云

托起紅日，放下晚霞

紫外線繡出的高原紅

綻放在姑娘臉龐

馬蹄叩開春的大門

拽下一群星星

長鞭放歌，群峰舞蹈

雄鷹在藍天打著節拍

喊一聲太陽，云彩不敢哭

叫一聲月亮，夜風就趴下

格桑花里有一把愛情的鑰匙

雪蓮的心微笑在攀登者的指尖

青稞酒里藏著豪言壯語

流淌給醉了的男兒

哈達蕩漾著金子般的心

即使在黑夜，也連著白晝

經幡，白塔，寺廟

一顆善心，穿梭在今世和來世間

圣潔的雪山

燃燒著，像一朵火焰

我 想

做一桿秤

稱一稱彎彎的月亮

做一支溫度計

塞進旭日的腋下

抽出彩虹的絲

編織一張網，用星星打結

讓云彩列隊

用雷霆點出它們的姓名

打包雨點，運往另一個宇宙

分送那些干渴的眼淚

吞下所有風暴

在黃昏門口建造發電站

向夜空輸電

讓人不再水中撈月

讓流星沒有傷痕

斷 想

一

太陽給了我們光明

有的人卻緊閉著眼睛

有的人睜大眸子，卻什么也沒看見

二

點一支蠟燭

拓下影子的傷痕

嵌入青銅色的墓志銘

放飛信鴿

一支箭在飛

叼走了干凈的文字

三

心在嘴唇上顫抖

不是恐懼跌落

而是害怕摔傷了僅剩的那句話

四

謊言從腳下溜走

潛入一片沙灘

浪花卷起的結結巴巴

在礁石上扎起黑色的結

潮汐依舊，濤聲跑了調

五

炊煙不只對生者

另一個世界的人也有口味

或許他們愛好開水白菜

無須添油加醋

六

鳥的更衣室很大

一個季節的天空

思想的更衣室很小

一個人的大腦

七

不要害怕噩夢

只要能醒來

你依然會看見太陽

八

眼眶攔得住淚水的人

最懂眼淚蘊含的色彩

九

把命運的苗子種在心上

用真理滋潤

用光明守護

十

姓名的重量在姓名以外

有的人，即使占盡了陽光

心里也是一團漆黑

日 子

季節的籬笆，關不住的風云

世界的行走，晝夜兼程，更替著晝夜

人生旅途的分分秒秒不再重生

時間的聲音，醒著的人才能敲響

光陰如梭，抑或如隔三秋

你馴服了時間，那日子就歸順你

時間有時飄浮天空，有時散落大地

時間在每個人的掌心，又會從指縫間溜走

抓得住的分秒，才是你的日子

日子比如泥沙，聚攏能留腳印

日子比如手指，攥緊就是拳頭

日子比如荊棘，點燃才成熊熊烈火

日子不眠，擁抱站立的人

即使你躺下，也要讓靈魂站立

春的影子

春，已經跋涉了一陣子

而我只看見它的一節影子

影子張開的嘴巴，沒有吐出半句話語

影子流露的一絲微笑，掩不住滿臉的惆悵

影子似乎掉進了世界的深壑

而那搖動的手勢，不是掙扎，也不是求救

曙光吻醉了窗簾

枝的嫩芽、花的蓓蕾

鳥的跳躍、蟲的鳴吟

猶如春的禮盒，被陽光一一打開

我不用耳朵，不用眼睛

用心的瞬間停頓，卸去一夜的夢

裝載新的一天

每天的光陰都在譜曲

一聲聲號子，一陣陣號角，一次次沖鋒

正穿過黑色的墻壁

倘若聽見了腳的敲門

那就是春的身子

大門口的十四行

往昔的喧嚷在露珠里沉默

一縷春風，揉碎墻角的蟲吟

涂抹在寂靜的裂縫

屋檐下，燕子不時地四處張望

審視著春天行走的方向

庭前的二月蘭，簇擁著抑郁的春日

輕輕地舔吻，莞爾一笑

似乎品出了紫外線的咸淡

裸露的院墻，扯下一片樹蔭

清掃鳥語飄落的碎末

此時，裹著音樂的那雙腳把眼睛送出大門

在太陽下山前，用眸光篩選云朵

聽得見的化為雨點

聽不見的變成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