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筆記 [組詩]

佟本正

白樺林

大隱。隱于目光之下

身著白衣，也混不進他的群落

當藏著一千雙的法眼

眉峰高古。與幽人對飲去了

將云水和冰雪，都掛在了柴門的外頭

荒蕪四起，也從不接待一個俗客

一個對禪衣情有獨鐘的修行者

早已不染于心，把所有的追趕都已放下

有時只給風和雷電講經說法

收斂住光芒和風的腳步

儒雅，決不借重山勢

在早晨和傍晚的寂靜里更悠長地誦讀

眼神空洞，落下的目光卻一地溫柔

說實話，我只想裸身來此皈依

討一件袈裟就夠了

最好，還能把他的法眼給偷走

我只想在五角楓下多坐一會兒

一個人的意境，很美

秋天里，當然要守住一棵五角楓

守住這由黃變紅的每一刻

把所有驚心動魄的細節都一一展開

骨頭之外的靈魂和血色

王冠和霞帔，當然還有舞蹈

用一封接一封的信來表白

老套卻別有深意，刀光清冷

一瞬間的過往與未來

界限分明，卻又鐘聲悠遠

掩埋住，一個轉身

時光交替，看她從頭上三尺

優雅地步入另一個世界

把樹枝上的美

一葉一葉地摘下來

是的，秋風經過的時候

我只想在五角楓下多坐一會兒

我想躺成江水的樣子

我想學著她的樣子躺下

在秋天里豐盈自己，躺著布道

敞開胸懷，不著衣飾卻依然很美

舒展，并恣意地流淌

不固執己見，活得順其自然

早上的藍與傍晚的霞光

還有四時的云，都來她這兒聚會

任其沉醉卻不為所動

包括萬千的感慨

她只是一味地舒展和流動

從不停留片刻

只須想象一下就好

我想躺成江水的樣子

無手無腳，甚至看不見肉體和思想

卻可以活得很幸福、很長久

甚至，活出一種境界

她驅策萬馬的樣子很美

一場讓我心生愧疚的雨

2019年8月22日的下午

坐在中東鐵路公園的一個亭子里

用一個下午或更長一點的時間

我想完整地介入一場秋雨

整理好心境安然地守候

用50年的人生更隆重地重新經歷一次

給每一滴都以掌聲和感激

絕不躲避，絕不在傘下飛奔

把欠她的愧疚都還上

認真接待一個老朋友

不再隔心，不再隔開干濕之間的距離

如那株此刻正享受雨水的嫩草

我也想把失去多年的權利給撿回來

一心一意地享受一場秋雨

不再錯過任何一個動情的細節

讓自己又心生悔意

記住她

那個靜悄悄的金色身影

她最初的樣子，不要忘了她

此時此刻的樣子，不要讓我來提醒

和描述，我們應該記住這珍貴的一刻

在每個早上到來之前，把夢叫醒

我都準時守護她，看那江水一點一點

泛起藍光，從幽深到淺白

看那個金色的身影俯身而至

鋪展開，又一點點地向更深處走去

順著倒影一路追趕

所有的細節都寫滿了感動

點石成金的人，遇水則忘了法術

一天里只在這一刻安靜下來

她這會兒的樣子

比這一江之水更深邃

每一步

傍晚，匍匐的晚風和花香

心存感激，一步一個頭地來朝拜

把一萬步當成一步來走

決不猶豫和遺忘，昂首舉步

暗合這一時刻所有的律動和吟誦

四野天光，或者一江碧水

被一一地點亮拯救，腳下

當存詩意和悟性，那個邁開大步的人

目空一切，每一步都神形俱足

背負漫天的焰火

把即將到來的暗處照亮

一 眼

只露出半張臉和笑容

躲在遠處，躲在雨水的身后

更明媚，更加富有深意

只須無意間的一瞥就夠了

就像秋葉在等待風聲

向往之地，怎能不怦然心動

當然，也可能心生疑竇

好一個雨破天青處

那個存貯著我們眼底藍色的地方

純凈得讓我不敢相信

除了今生，還會有來世

還會有這樣一個

能夠努力向往的地方

是的，只一眼

從此就心懷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