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外教你漢譯英（十一）

許宏

詞語的選擇首先關(guān)乎譯文是否準確，例如《樣章》的推薦語部分常見的“小說”這個詞。在漢語里，無論短篇中篇長篇，一律冠之以“小說”是沒有任何問題的，英譯時則有必要區(qū)分到底是short story，還是novella甚或novel。

詞語的選擇還關(guān)乎譯文是否生動。在這個方面，英語母語譯者具備更為敏銳的洞察力，往往能夠“本能”地找到合適的方式。要注意的是，漢語追求“文采”，喜歡大詞，四字格也常常出現(xiàn)，但我們在漢譯英的時候首先要學(xué)會的，恰恰是如何使用小詞。如：

例1：

被征求過意見的三派人也很不滿，覺得這圍墻吸收正確的意見太少，于是指指點點、冷嘲熱諷。而所長居然也說想不到小馬先斬后奏。（陸文夫《圍墻》作品梗概）

But for now， Ma would just have to settle with their critiques and eye-rolling， especially from those he consulted， as well as Wus sudden turnaround， saying： “I didnt greenlight this design！”

三處下畫線，除critiques以外全是小詞。“指指點點、冷嘲熱諷”的譯文critiques and eye-rolling很有趣：一個莊重，一個充滿諧趣和動感。兩個詞的組合亦莊亦諧，描繪出了那種眾人觀望評論的熱鬧場面。同樣是成語，“冷嘲熱諷”還算好翻，畢竟它背后沒有什么文化背景信息，而“先斬后奏”則來自古代皇權(quán)的使用機制，雖然后來大家廣泛采用其引申意義，但這個成語畢竟還是有些文化因素的。金山詞霸給出了這樣一些譯文供選擇：behead sb first then make all known to the Emperor; act first and report afterwards; execute one on the spot without prior approval from the court; kill sb first then to report.譯者用的卻只有一個小詞，greenlight，往往指上級批準下級做某事，拋開了該成語在本語境中的冗余信息，譯得輕松巧妙。

而且例1譯文的句子結(jié)構(gòu)選擇也很輕松到位。原文是一個比較復(fù)雜的句群，譯文用settle with帶了三個賓語，輕輕松松就把好幾層意思都容納進去了。例1的處理技巧也有助于我們更加深刻地理解謂語選擇的精髓。

同樣撥冗去繁、直指詞匯核心表達意圖的還有：

例2：

婚姻的迅速了結(jié)與當(dāng)初的激烈爭奪形成了難以理喻的對照。而分手后的欲說還休、不思量自難忘也多多少少透露出當(dāng)代人的困惑。（萬方《一一之吻》推薦語）

The speedy dissolution of the marriage forms an absurd contrast with the intensity of the initial contest. Meanwhile， the unspoken regrets and misgivings after a breakup and the inability to forget the past reveal one of the problems people face today.

寫作者是中國文學(xué)批評方面的大家，自然是飽讀詩書，不由自主就會用典。“欲說還休”來自“少年不識愁滋味”，“不思量自難忘”也讓讀者想到蘇軾對亡妻的深情。兩處用典，都可謂言有盡而意無窮。翻譯時讀者對象變了，掌握的背景信息也變了，典故就成為譯者最難處理的內(nèi)容之一：譯者首先要判斷該語境中有沒有必要告訴讀者是在用典;如果判斷需要告知用典，那么就需要思考怎樣用最簡潔的語言表達背景信息，既保證相關(guān)，又不致因過量而打斷閱讀（參見《背景信息的處理》）。譯者顯然認為在該語境中，用典是作者文化修養(yǎng)不經(jīng)意間的表現(xiàn)，所以沒有必要向譯文讀者介紹典故，只要用準確流暢的語言傳遞原文信息就夠了。

很多教材都列有專門篇幅討論成語等四字格的翻譯問題。我們再看一個例子。

例3：

討論會開得熱鬧非凡卻不能統(tǒng)一意見，結(jié)果不歡而散。（陸文夫《圍墻》作品梗概）

The meeting held afterwards practically boiled over， everybody leaving with a thorn in their side.

“不歡而散”，金山詞霸的譯文是“part （break up， end， disperse） in discord （with ill feelings， anger）”，意思當(dāng)然是正確的，卻不如a thorn in their side那么生動。譯者高明與否，有時在于是否能夠靈活使用人人都認識的小詞。

我們發(fā)現(xiàn)，成語也罷，普通詞匯也罷，母語譯者直接解析詞匯在特定語境中的核心要義，然后將其準確生動地傳達出來。這是優(yōu)秀的譯者在詞匯選擇方面的第一層境界。

第二層境界，指譯者能體會作者在詞匯使用方面的積極修辭意圖，并做準確傳達。

例4：

“你的目光把我臉烤紅了。”袁哲抗議。

“我的目標是把你烤熟，”金枝說，“外焦里嫩，片成一片片兒的，吃掉。”（金仁順《紀念我的朋友金枝》作品梗概）

“Your gaze is burning，” Yuan Zhe would protest.

“Im going to cook you up just right，” Jin Zhi would respond. “Youll be seared on the outside and tender within， then I can slice you up and gobble you down.”

“把臉烤紅”當(dāng)然可以用make me blush之類。原文的妙處是“烤”字，既“烤紅”又“烤熟”，上下兩句銜接自然緊密，屬sustained metaphor（博喻）。譯者透徹理解這一詞匯游戲之妙，用burning表達“令人臉紅的”，再用cook up表達“烤熟”，兩個動詞連在一起使用，邏輯通順而連貫。

在詞匯選擇方面，優(yōu)秀譯者還有第三層境界，即巧妙遵從譯入語思維和表達習(xí)慣，從而看不出翻譯的痕跡。

例5：

黛二小姐慵困倦怠地躺在床上胡思亂想著什么。晨光已透過窗幔斜灑在被子上。窗簾是黯紅色的，雖然窗外遠處的街上已是車水馬龍，人流不息，天空已是雪亮燦白，一清如洗，房間里卻仍然是一片黯黯淡淡的暖顏色。（陳染《無處告別》作品節(jié)選）

Dai Twos mind wandered as she lay in bed， tired. A bit of sunlight started to creep past her curtains， her covers showing a soft periwinkle; and though her room was enveloped in warm darkness， the town outside her wine-colored curtains bustled and shimmered bright white under the morning sun.

如果不是Dai Two這么個奇怪的名字顯得突兀，這一段真看不出是譯文。無論是“透過窗幔”的creep past her curtains、“是……暖顏色”的was enveloped這兩處動感詞匯的選擇，還是warm darkness這種抽象名詞結(jié)構(gòu)的使用，都完全像是在用英文做原創(chuàng)書寫。

在名詞、動詞、形容詞、副詞的使用方面，母語譯者都給出了很精妙的例子。

例6：

我們之間的確出了問題，但我們都沒有耐心和時間去解決。（蔣一談《透明》作品節(jié)選）

例6實在太簡單！初學(xué)者都能輕松譯成：We did have problems， but we didnt have the patience or time to solve them. 嗯，文從字順，很好！可以翻下一句了。可是且慢，看看母語譯者是怎么做的：

We both made mistakes—brand new mistakes. But neither of us gave them the time or energy they deserved.

deserve讓筆者吃驚：囿于漢語思維習(xí)慣，我自己是想不到這么用的。母語譯者筆下的常用詞和小詞，非常值得仔細體會并逐漸模仿。

例7：

聚會結(jié)束，大家鳥獸散時，她提起紙袋往袁哲手里一塞。袁哲接得也很順手，仿佛那本來就是他的紙袋。（金仁順《紀念我的朋友金枝》作品節(jié)選）

When the gatherings end， she stuffs the paper bag into the hands of Yuan Zhe， who readily takes the gift as if it has always been meant for him.

例8：

在馬路邊轉(zhuǎn)了個彎，我就迅速懊悔起來。（劉索拉《你不可改變我》作品節(jié)選）

A dagger of regret pierced my heart when I rounded the corner.

例9：

我們走到街上。滿天淡淡的星星，還有一月淡淡的月亮。（劉索拉《你不可改變我》作品節(jié)選）

We came to the road. The sky above was filled with dimly lit stars and the shadowy moon of January.

例10：

可馬全從來沒進去過，他舍不得花那錢哪。（劉玉棟《幸福的一天》作品節(jié)選）

He had never visited one， though， as he couldnt bear to part with the money.

當(dāng)然，母語譯者也存在他們自己意識不到的問題，如不止一位譯者用Second Sino-Japanese War來翻譯“抗日戰(zhàn)爭”。該措辭不能表達中國是正義方的立場，也不能表達我們的民族情感，是存在大問題的。經(jīng)溝通，譯者都同意修訂為Anti-Japanese War2，并表示由于他們的歷史書上就是這么稱呼的，所以翻譯時不假思索拿來就用。命名方式是非常重要的，每一個譯者都必須關(guān)注，例如“釣魚島”漢譯英的文本不能用Senkaku Islands，必須是Diaoyu Islands。大家必須關(guān)注詞匯選擇的“政治問題”，并注意使用新華網(wǎng)等官方網(wǎng)站英語版所使用的措辭。

尋找語境中詞匯的核心要義加以表達，關(guān)注作者的積極修辭意圖，遵從英語思維方式，靈活用好常用詞，這都是母語譯者在詞匯選擇方面給我們帶來的啟示。在這一系列清單上要再加一條：選詞要能夠表達中國的態(tài)度立場。

重要時政詞語表述漢英選譯

出臺穩(wěn)外貿(mào)政策，貨物通關(guān)時間壓縮一半以上。

We launched policies to ensure steady growth in foreign trade， and cut the time needed for customs clearance by more than half.

新設(shè)一批跨境電商綜合試驗區(qū)。

A number of new integrated pilot zones for cross-border e-commerce were established.

粵港澳大灣區(qū)規(guī)劃建設(shè)邁出實質(zhì)性步伐，港珠澳大橋建成通車。

Substantive steps were taken in the planning and building of the Guangdong-Hong Kong-Macao Greater Bay Area， and the Hong Kong-Zhuhai-Macao Bridge was opened to traffic.

加大對革命老區(qū)、民族地區(qū)、邊疆地區(qū)、貧困地區(qū)改革發(fā)展支持力度。

We expanded support for reforms and development in old revolutionary base areas， areas with large ethnic minority populations， border areas， and poor areas.

推進西部開發(fā)、東北振興、中部崛起、東部率先發(fā)展，出臺一批改革創(chuàng)新舉措。

A full range of reforms and innovative measures were introduced to advance development in the western region， revitalize the northeast， energize the central region， and support the eastern region in spearheading develop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