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修·切格內爾 孟偉譯
聽廣播,看似簡單的行為,卻包含著由廣播人努力促成的創造性成果。廣播的一個最基本情況是,當我們在聽廣播的時候其他人也在收聽,這就是一個值得研究的現象。《廣播的核心概念》這本書中其他概念都與這一現象息息相關,諸如“共在感…‘現場感”和“親密感”。
“共在感”是收聽廣播行為中共同分享的一種體驗,是廣播研究中最有影響也最為重要的一個概念。對于這個概念的研究,有助于我們理解這種體驗的特殊性,即廣播媒體的特有優勢及其持續吸引力之所在。為理解這一概念,我們有必要回顧英國廣播研究的開端,特別是廣播研究的先驅之一、具有重大貢獻的斯坎內爾( Scannell)對這個學科的研究成果。在《廣播電視與現代生活》一書中,他的思維受到了德國哲學家和現象學家馬丁·海德格爾( Martin Heidegger)的啟發。現象學是哲學中的一個觀點,強調的是“現象的本質”:不僅研究人,也研究人在生活中的種種體驗。斯坎內爾( Scannell)試圖將海德格爾的思想運用于當代廣播媒介及其對日常生活影響的研究上,這項研究得出的主要觀點之一是:在同一時刻,共同收聽或收看的分享體驗具有一種他入和自己共同進行這項活動的“共在”感覺。
在亨迪(Hendy,曾經是斯坎內爾在威斯敏斯特大學的同事)對廣播收聽體驗的論述中,將時間、親密感和“社交性”(或“共在感”)的概念整合起來。他認為,所有形式的廣播都體現出每天的“時間性”。就音樂廣播而言,有人把節日標為早餐時段或駕車時段,就很好地說明了這一點。借助廣播和時間相關聯的成熟研究理論,亨迪研究了聽眾一起度過一天的共同經歷,認為:“我們生活的時間與其他聽眾生活的時間之間,因為所同時聽到的節目而產生實質上的密切關聯。”這種以時間為基礎的社交經驗具有親密性的特點,即廣播及其聽眾之間存在著相當親密的關系。“時間……和熟悉度不斷增加,這是廣播親密感不斷形成的基礎之一,不僅僅是親密感,社交性也是如此”。所以,當清晨我們打開收音機,伴隨著喜歡的DJ(指酒吧、音樂節等場所的打碟工作者)或主持人的聲音逐漸醒來的時候,我們在那一時刻就會和其他成千上萬的聽眾共同分享著廣播帶給我們的親密感,從而與其他聽眾一起體會著存在于同一世界的社會“共在感”。
對廣播社交性的關注,不僅僅局限于英國,美國學者道格拉斯( Douglas)在對收聽的論述中也談到了“共在感”。但是她并沒有借用德國哲學家的觀點,而是在題目有些特別的《聽的佛學》一章中引用了“想象的共同體”的概念和本尼迪克·安德森( BenedictAnderson)的研究成果。安德森熱衷于對19世紀末的民族主義的研究,包括愿意為一個國家而死,盡管這個國家或許只是一個理念、一個“想象”的實體。此外,民族主義情緒不僅要克服地理概念上的空間共存,還要面對社會的不同組成部分的差異。安德森引用史學例子指出,這種想象在一定程度上是由閱讀報紙而激發的。黑格爾曾指出,報紙就像是現代人晨禱的替代品。每個讀報的人也同時明白,他的這個行為,會有成千上萬的人(或數百萬人)同時進行著。
安德森所描述的報紙情況,類似廣播的“現場感”和廣播收聽時的“共在感”。閱讀報紙時的寧靜的私密性讓人很容易聯想到收聽廣播時的親密感。道格拉斯關于20世紀美國廣播的論述中有很大篇幅都是關于不同歷史時期不同聽眾的集體收聽體驗:20世紀30年代棒球聽眾和50年代搖滾樂廣播的青年聽眾,他們以分享體驗、共在體驗,與電臺播音員和主持人一起建構起想象的社群。
“共在感”并不是廣播偶然的附屬效果,它是媒體的決定性特征和重要組成部分,因此,廣播從業者常常積極地加以強化突出。特別是對于音樂廣播而言。傳統經驗上,DJ不僅要與聽眾構建“遠距離的親密關系”,也要在聽眾中構建身份認同和分享收聽體驗。很明顯,DJ熱衷于吸引、綁定聽眾并促使聽眾能夠定期收聽節目。DJ使用“我”“你”“我們”“我們的”等詞句來營造友好的、親密的感覺,并使用“現在”“這里”“接下來”等來強化聽眾的現場感。在布蘭德( Brand)和斯坎內爾(Scannell)對英國DJ托尼·布萊克本( Tony Blackburn)的論述中指出,DJ通過與聽眾分享自己的往事、思想和情感,營造出一種獨屬于廣播粉絲這個特定群體的感覺。
DJ主持風格的一個最有趣的發展是“動物園廣播”( zoo radio)風格的形成。“動物園廣播”節目是英語廣播中常見的晨間廣播節目,這個名字取自“古怪和滑稽”的一種風格表現和節目及主持人的整體個性特點。在英國,“動物園廣播”節目模式于1990年代出現,這類風格的節目由一位主持人組成,同時有一名或更多嘉賓參與,其風格使人聯想到美國脫口秀節目中的雜談類主持人( shock jocks).也讓人想到英國“青年電視”( youth televison)中出現的無政府主義狀態。他們的共同特征是都致力于將聽眾和主持人團結在一個由DJ“統治”的話語王國里。托爾森( Tolson)通過分析克里斯·埃文斯(Chris Evans) -檔節目的文字記錄,向我們展示了他如何構建其聽眾社群的:
現在是八點過五分,也就是1996年4月26日星期五早上八點零五分,這是我們在這里四個星期的最后一天(演播室:歡呼)。好的,還有一天我們就要去梅恩大街( Maine Road)觀看綠洲樂隊(Oasis)的表演了。來吧,加入到我們的隊伍中來,如果你不來的話你真的沒有其他地方可去,你的周末將變得非常空虛,你應該買上票,在周六和周日到綠洲樂隊的具有世紀性意義的演出現場。(那時)將和我一起的有:錢德勒第六中學即將到伊普斯威奇大專就讀的巴德( Bud)、內爾·哈維斯( Neil Hawes)、亞當·懷特利(Adam Whitely)和林賽·布朗( Lindsay Brown),以及來自白金漢郡的吉姆(Jim)和尼克(Nick)……
這段話中有幾點值得討論。聽眾有時候被用復數形式稱呼,有時候被單獨點名,這有助于增強他們像是屬于同一個俱樂部或同一個朋友群體的歸屬感。這里描述的是一個“想象的社區”,但它在地理空間上是分散的。我們還要指出埃文斯( Evans)對時間的強調,以加強節目的現場感和主持人與聽眾間此時此刻的“共在感”。
我們需要將廣播對社群和“共在感”的強調置于歷史的語境中考慮:從最初意義上的廣播到最近數字音頻內容對什么是廣播直播的直接挑戰。1930年代英國和美國共同見證了廣播作為家庭必需品的崛起,之后廣播也沒有受到來自電視的挑戰,因為電視在二戰后才開始逐漸取代廣播占據支配地位的。特別是在英國,隨著舊式工人群體的瓦解和人口向郊區的流動,廣播的流行程度持續得到增長。地理位置的遷移和社會流動性提升了家庭私人化的拓展,他們發現在城市酒吧和俱樂部的娛樂活動減少了,而在郊區住宅里的私密和舒適的活動增多了。如廣播和其他一些人所強調的,廣播能夠創造想象中的社區,是與歷史事實分不開的。歷史上,當真實的地緣性社區被破壞,同一時期廣播收聽率就會提升。
無論廣播聽眾是否真正與其他聽眾和主持人存在某種“共在感”,這種討論仍屬于比較具有學術色彩的問題。但是如果“共在感”及其相關的親密感和現場感等特點確實是廣播特殊屬性和廣播成功因素的話,那么,這將對廣播的未來發展具有深遠的意義。便攜式MP3播放器發明后,其能夠播放大量音樂的能力已經被視為商業廣播電臺和其他廣播節目形式的潛在威脅。但無論這些提前錄制的音樂有多大的選擇權、多方便時髦,它們仍然缺少本文中所提到的“共在感”、現場感和親密感的特點。當然,數字媒體可能會因此損害這種集體的消費形式,即想象中的共同體所帶來的愉悅,也可能會損害現場收聽體驗,使其成為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作者系英國伯恩茅斯大學媒體史研究中心主任)(譯者系中國傳媒大學傳播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本文編輯:饒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