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歡
近期,通過閱讀《日本簡史》《現代日本史》《中日交流兩千年》《日本人為何選擇了戰爭》《分身——新日本論》等書籍,在思考研究之余,得到了一些感悟和啟發。126 年前的7 月25 日,豐島海戰爆發,甲午戰爭開始。這場戰爭以中國戰敗、北洋水師全軍覆沒、簽訂《馬關條約》而告終。自公元57 年,漢光武帝授倭奴國以印璽,一直以來處于以中國為主導的亞洲秩序之下的“蕞爾小國”,戰勝了以“天朝上國”自居的泱泱華夏。今天,過于強調戰爭的正義與否,站在受害者的角度譴責與批判,無益于我們思考這場戰爭留下的真正遺產。日本為何選擇了戰爭?為何選擇了中國?又為何在接下來的半個世紀將戰火卷向世界?



日本之于中國——“尊王攘夷”之下的超越與代替。明治之后,幕府末期出現的“水戶學”核心觀點“尊王攘夷”成為日本主流意識形態,基于傳統儒學“華夷之辯”的認識論與文明論,西方勢力最終被理解為“蠻夷”,而日本則是作為文明國家的“中華”。成為文明國家的欲望,成為國家之“中華”的欲望,驅動日本義無反顧地走向富國強兵的近代轉型之路。然而欲成文明之“中華”,必須超越代替中國。可以說,千年來日本在吸收轉化中國文化的同時,一直在嘗試著挑戰中國、取而代之,這種沖動在近代以來尤為急迫。自從1853年,日本在美國的堅船利炮下被迫開國后,先后與歐美列強簽訂了《神奈川條約》《安政條約》等一系列不平等條約,被迫開國的強烈屈辱感和進取心交織疊加。進入1894 年,圍繞與歐美各國修訂不平等條約的問題,日本政壇發生巨變,“國內形勢緊迫,日甚一日……不管成敗如何,政府若不表明正在做一件讓人感到震驚的大事,將無法挽回此番人心之紛亂……”凡此種種,使社會底層的國民意識與軍政高層的戰略企圖達到高度一致,并最終將日本推向了戰爭。甲午戰爭的絕對性勝利,向世界昭示了日本是新晉的“文明”國家,是歐美列強的“對等國”,日本國民自信心、凝聚力空前高漲,精神和武力得到迸發,進一步激發了日本的帝國欲望,萌生了挑戰世界的更大野心。
日本之于亞洲——“亞洲主義”之下的大東亞共榮圈。1937 年7 月7 日日本打著“暴支膺懲”的口號,挑起盧溝橋事變,發動全面侵華戰爭。此時,日本朝野上下譴責中國抗日的理由,竟然是中國政府對日本“攘夷”志向的不理解,這種態度并不僅僅是粉飾和美化戰爭,而是有著更深層次的精神邏輯——亞洲主義。近代日本政治家中野正剛在《亡國山河》中曾寫下:“在上海、香港、新加坡、馬六甲、檳榔嶼、科倫坡,我們看到怎樣的景象?途中車輪聲音碌碌,車上皆是白膚碧眼之人。車前執鞭者,車輪下灰塵涂面者,皆與吾民相似之有色民矣。”在這種情況下,日本自詡為亞洲秩序的擔綱者,認為侵略中國、殖民亞洲,是“將大東亞從美英桎梏中解放出來,實現其自存自衛”。這一時期,日本先后發表的《處理支那事變的根本方針》《大東亞新秩序宣言》《大東亞共同宣言》,闡述的皆是此類觀點。甲午戰爭——剝離朝鮮——經略滿蒙——華北五省自治,一條清晰的國家戰略,被大大小小處心積慮、步步為營的陰謀串聯起來,最終指向中國、指向亞洲。亞洲成了日本帝國欲望想象和自我實現的場所,亞洲主義最終將日本引向了超越西方近代、創造普遍世界的自我定位上,促使日本走向了對抗世界、自我毀滅的道路。
日本之于世界——“近代超克”之下的普遍主義帝國。第一次世界大戰,日本參戰很晚,僅死傷千人,但戰后的日本卻出現了大量的“國家改造論”,有不少個人和群體向社會宣揚充滿危機感的言論。根源在于日本人心中“將來的戰爭”??吹綒W洲戰場動輒犧牲千萬人的“總體戰爭”,面對自身國土、人口、資源、貿易等方面的劣勢,亡國亡種的強烈憂患成為日本人心頭揮之不去的巨大陰影。在1919 年巴黎和會上,日本力主將廢除人種歧視的平等條款寫入國際聯盟規約,被威爾遜斷然否決。這次外交挫折讓日本認識到,現行的國際法秩序仍然不過是西方列強壓制有色人種的工具,依照白人的游戲規則,有色人種永遠沒有獲得真正平等的機會,此時歐美流行的“黃禍論”和“排日移民法案”無疑更加證實了這點。這種對世界秩序的不滿及反抗,對未來國家命運的不安及惶恐,推動了日本“近代超克”之下的“世界革命”。1923 年,日本軍方修改《帝國國防方針》,將美國視為頭號假想敵,日本不再寄希望于歐美,打算自己建立普遍主義帝國,主持世界秩序,“在凡爾賽朝著日本扔爛泥”的情況決不允許再發生。隨后十余年的國家戰略全部為此服務,并于1941 年對美宣戰,太平洋戰爭爆發。時至今日,以后見之明,或許可以理解日本為何在國力差距如此懸殊之下,頭腦發熱般的不自量力,這是擺脫、克服、超越西方文明的野望,是從帝國主義、殖民掠奪、民族壓迫、種族歧視、世界戰爭的夾縫中掙脫的孤注一擲和舍命一搏。
日本近代啟蒙思想家福澤諭吉在《通俗國權論》中曾寫道,“身處禽獸世界,最后可訴諸之手段唯有必死之獸力”“百卷的萬國公法不如幾門大炮,數冊和親條約不如一筐彈藥”。言辭雖有偏頗,但毫無疑問道出了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中國近代一路走來,飽受欺凌、篳路藍縷,可謂一寸山河一寸血。百年屈辱已成云煙,但血與火的戰歌仍在回響。審視曾經的敵人,正視現在的敵人,打敗將來的敵人,理應是我輩必須承擔的歷史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