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華,顧 新,王 濤
(1.四川大學 商學院,四川 成都 610064;2.肇慶學院 經濟與管理學院,廣東 肇慶 526061;3.成都市軟創智業研究會,四川 成都 610023)
全球化競爭與區域經濟一體化的深入發展,促進了產業分工與市場業務的不斷細化,獲取外部知識成為組織突破自身資源局限、塑造競爭優勢的關鍵。在此背景下,開放式創新逐漸取代封閉式創新,成為組織的首要創新戰略。開放式創新是創新主體有意識地搜索外部知識或進行知識輸出,進而促進內部研發與創新成果轉化的一種新穎的創新范式[1]。為擴大知識來源或開發知識的商業價值,越來越多的組織開始嘗試與外界建立廣泛的合作關系,通過跨組織邊界的知識轉移實施價值共創。然而,不斷開放的組織邊界也滋生出目標分歧、利益沖突、機會主義等合作隱患,開放式創新的關系治理日益成為理論研究與管理實踐的熱點問題。
開放式創新的表象是組織間知識轉移,本質是多元創新主體參與的價值創造(value creation)與價值獲取(value capture)活動[2]。一方面,知識轉移促進了組織間知識耦合與交互學習,外部知識輸入(內向知識轉移,inbound)拓展了產品研發、技術創新等價值創造活動的實踐領域;另一方面,知識轉移為組織開辟了更多的價值獲取機會,組織可借助知識輸出(外向知識轉移,outbound)獲得技術轉讓收益或分享合作創新利潤。由于知識轉移的交互性,價值創造與價值獲取往往共存于開放式創新的跨組織合作過程,并隨著合作內容變化而保持良性互動[3]。理論上開放式創新能夠促進組織間知識轉移,提高價值創造與價值獲取效率,為建立共存相生、互利共贏的合作創新格局指明了方向[1]。但是,實踐中開放式創新面臨多種挑戰。組織間戰略目標、利益訴求、資源投入等矛盾將嚴重影響創新績效與合作關系質量,進而誘發一系列關系治理問題。例如,合作動機、價值觀以及管理理念等方面的認知差異不但會增加建立合作關系的交易成本,而且容易產生合作創新決策、商業模式選擇等價值創造過程的目標分歧,從而破壞合作關系甚至導致合作創新失敗;受個體利益最大化驅使,一些組織在分配合作創新收益時也可能利用自身知識與權力優勢強迫合作伙伴作出利益妥協,從而誘發組織間利益沖突;此外,不確定性以及非對稱信息也為“搭便車”“以次充好”等知識竊取行為提供了生存空間,造成合作伙伴知識泄漏并降低價值創造效率。因此,開放式創新關系治理對于增進組織間價值認同、協調利益沖突、激勵知識投入等具有重要的實踐指導意義。
近年來,開放式創新關系治理問題已引起學界重視,相關研究分別從價值創造與價值獲取兩個層面展開。①關系治理與價值創造問題。在早期研究中,學者們試圖從知識轉移視角探索開放式創新的合作關系對價值創造的影響,認為知識轉移促進了組織間合作開放,合作創新所產生的新知識組合提高了創新成果商業價值[4-6]。但是后續研究發現,知識轉移與合作開放只是開放式創新的必要條件,交易成本、目標分歧、機會主義動機等都將抑制跨組織合作過程的價值創造,過度開放將增加組織知識泄漏風險,過于封閉則會阻礙組織與外界的學習與合作,對開放式創新的價值創造構成不利影響[7-8];②關系治理與價值獲取問題。Chesbrough等[2]指出,開放式創新的價值不僅由組織的價值創造驅動,還由它們的價值獲取能力驅動,組織的談判能力與收益分配機制等影響開放式創新的價值獲取。Almirall & Casadesus-Masanell[9]認為,組織間目標分歧對個體創新能力及價值獲取均具有負向影響。Chou & Zolkiewski[3]通過案例分析發現,學習能力與資源依賴關系是影響價值獲取的決定因素。Dyer等[10]進一步研究表明,學習能力、資源依賴關系、專用性資產投入等通過影響組織談判能力,引起收益分配方案變化。Felin & Zenger[11]認為,關系治理促使組織將注意力集中于知識共享與合作努力,而非一味地關注不可預知的創新績效。Bouncken等[12]將信任作為關系治理機制,研究發現關系治理對開放式創新績效具有正向影響。然而,趙振[13]的研究表明,關系治理(信任)與開放式創新績效間呈倒U型關系。
綜上所述,既有文獻已取得了較為豐富的研究結論,但仍存在一些理論缺口。學者們已認識到開放式創新關系治理對價值創造與價值獲取的重要影響,但對于如何解決關系治理問題仍缺少實質性的對策建議;在研究方法上,多數研究集中于對價值創造或價值獲取活動的比較靜態分析,一定程度上割裂了二者間動態關聯,未能從知識轉移全局視角分析價值實現過程關系治理問題的形成機理;此外,針對治理機制的研究較少而且結論莫衷一是,已有研究集中于分析信任與創新績效的作用關系,忽略了合作關系建構規則、行為規范等機制對跨組織合作行為的影響,限制了研究結論的實踐指導意義。鑒于此,本文將借鑒關系治理與交易成本理論,基于“知識搜索→知識整合→商業化”的開放式創新過程,考察關系治理問題的表現與形成機理,并提出關系治理機制的理論框架,為開放式創新相關研究與組織管理決策提供理論參考。
Chesbrough[1]、Lichtenthale[14]等強調,開放式創新不僅是跨組織邊界的知識轉移,而且是面向模糊前端、合作研發直至創新成果轉化的價值實現過程[1]。因此,只有從全局視角看待開放式創新的跨組織合作行為,才能深入挖掘關系治理問題的本質與形成機理。
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從過程管理視角研究開放式創新相關問題。例如,Chesbrough[1]將開放式創新界定為“知識獲取→知識利用→知識吸收”的合作過程;Lichtenthale[14]將開放式創新描述為“知識探索→知識保留→知識應用”的知識管理活動;Stefan & Bengtsson[15]認為開放式創新是“創意生成→設計與制造→商業化”的產品創新行為;Lauritzen & Karafyllia[8]從“關系建立→資源整合→商業化”等階段分析開放式創新問題。盡管出于不同研究目的,學者們持有的過程管理理念不盡相同,但仍存在很多共性特征。首先,獲取外部知識是開放式創新的開端,在這一階段組織通過與外界建立廣泛的合作關系彌補自身資源局限;其次,無論是產品研發還是技術創新,有效整合內外部知識、促進組織間交互學習都是合作研發階段的核心活動;最后,開發創新成果的商業價值既是開放式創新的實踐主旨,也是被眾多學者所認可的跨組織合作過程的終點。
創新的本質是知識集成與創造[16],鑒于知識轉移在合作創新中的關鍵作用[1,14],本文在已有研究的基礎上,提出由“知識搜索→知識整合→商業化”等階段構成的開放式創新過程管理架構。圖1描述了互利共贏的“理想”狀態下開放式創新的跨組織合作過程,其中價值創造與價值獲取關系隨著合作內容而改變,在不同創新階段達到動態均衡。

圖1 開放式創新過程管理特征
作為開放式創新的起點,知識搜索的主要任務是幫助組織識別創新機會、甄選具有知識互補性的合作伙伴并初步建立合作關系。知識搜索指組織通過多種渠道搜尋、獲取與利用外部知識[17],既包括組織對已有知識的搜尋與獲取,也涉及新知識的創造與利用。一方面,為彌補自身知識資源不足,知識搜索促進組織對產業中現有(或成熟)知識的搜尋與獲取,這些知識既可能與組織當前業務活動相關,也可能是即將開拓新業務的必備知識,此時組織通過技術引進或合作研發等手段實施產品、技術或商業模式創新。另一方面,當自身能力與產業中現有知識無法滿足組織業務發展,特別是面對復雜的產品研發以及劇烈的市場需求變化時,組織需要不斷創造新知識以保持其競爭優勢,此時知識搜索為技術創新與市場機會開發創造了實踐條件,組織將尋找具有潛在創新能力的合作伙伴,通過合作研發開展新知識創造。可見,知識搜索促進了組織與外界的知識交流和信息溝通,不但有助于合作伙伴甄選與合作關系建立,而且將增強組織研發復雜產品與技術的資源基礎,從而為合作研發與創新成果轉化提供保障。按照知識專業化程度,知識搜索一般分為廣度與深度搜索兩種策略,前者指組織向供應商、大學及科研院所、用戶甚至競爭對手等創新主體搜索多樣化跨專業知識,后者指組織針對某一創新主體獲取專業領域核心知識[7,14]。
在互利共贏的理想狀態下,知識搜索階段的合作關系一旦建立,組織間知識轉移將使價值創造與價值獲取活動得到充分發展并維持二者間戰略平衡。對于產業中現有知識,組織既可通過內向知識轉移開展價值創造(例如技術引進、專利交叉許可或技術共享等),也可依靠外向知識轉移獲取創新收益(例如專利許可、技術共享等);對于產業的知識缺口,組織需要與外部創新主體合作完成新知識創造,此時組織可以借助知識搜索物色潛在合作伙伴,通過甄選、協商、簽訂契約等一系列程序建立合作關系,完成開放式創新初期的創意開發與機會識別等價值創造活動,確定合作研發與創新成果轉化過程的資源投入與價值獲取規則。因此,知識搜索不但促進了合作關系建立,而且推動了開放式創新的價值實現活動。
知識整合階段的主要任務是開展產品研發或技術創新,本質是通過知識解構、交互學習等活動創造新知識。如果說知識搜索為開放式創新搭建了合作關系,那么知識整合則要求組織將合作伙伴的知識與能力融合到自身知識管理及知識庫建構過程中,通過知識創造發展組織業務活動[18]。一方面,對于獲取的現有知識,組織可通過知識解構與融合等手段創造出新的知識組合。其中,知識解構是組織分析、處理、消化外部知識的方法與流程,組織通過知識解構將外部知識與自身知識庫有效融合,充分吸收合作伙伴的技術、經驗等顯性與隱性知識,從而推動產品研發或技術創新[18-20]。另一方面,對于產業中的知識缺口,組織間可通過創新資源配置與交互學習等手段開展新知識創造。創新資源配置將增強組織與合作伙伴間知識耦合,促進產品研發或技術創新過程的專用性資產投入,進而發揮跨組織合作的協同效應;交互學習則通過組織間正式與非正式合作互動,激勵多個創新主體共同參與跨組織學習與知識共享活動,激發合作創新過程的創意與靈感,以此促進新知識創造。所以,知識整合伴隨組織間頻繁的合作互動,對組織創新能力、聯盟管理能力以及知識管理能力等提出了更高要求,維護合作關系、增進與合作伙伴的價值認同等對于提高知識整合效率具有重要影響。
無論是基于現有知識而產生的新知識組合,還是集成創新主體能力與資源所創造的新知識,知識整合階段的組織行為都聚焦于價值創造,使價值創造超越價值獲取成為開放式創新價值實現的主要活動。隨著組織間合作互動與交互學習的不斷深入,內向知識轉移(例如專利交叉許可、技術共享等)在知識整合階段的作用將被凸顯,此時有效的知識共享、充分的專用性資產投入以及完善的合作監管機制等對于促進新知識創造將發揮重要作用。
這一階段的主要活動是將產品設計方案、技術專利與經驗等創新成果(知識)轉化為商業利潤,并在合作組織間分配創新收益。作為一個開放式創新周期的終點,創新成果價值轉化效率與質量將直接影響組織的可持續創新能力與合作關系存續。因此,價值獲取的地位將超越價值創造成為各個創新主體關注的價值實現焦點。
一般而言,創新成果商業化過程包括商業模式創新、互補性資產投入以及創新收益分配等活動。首先,選擇有效的商業模式是將創新成果轉化為商業利潤的前提,組織與合作伙伴間需要通過商業模式創新,在客戶價值響應、流程再造與渠道開發等方面為創新成果價值轉化選擇可行的實踐途徑;其次,商業模式實踐過程受產業分工與個體資源局限的影響,對于多數創新主體而言,其創新成果商業化需要綜合利用自身資源與外界的互補性資產[21],此時組織與合作伙伴將在運營管理、渠道維護、市場開發等方面投入互補性資產,通過合作創新縮短產品上市周期、加快專利許可與技術轉讓速度,使創新成果便捷、高效地轉化為商業利潤;最后,收獲創新成果轉化的商業利潤后,組織間還應根據事先約定的程序與規則分配創新收益,此時有效的利益協調機制將成為應對組織間利益沖突的重要手段。
綜上所述,本文提出“知識搜索→知識整合→商業化”的過程管理理念。在開放式創新價值實現過程中,由于知識轉移的交互性,價值創造與價值獲取的關系隨著合作創新內容而改變,在互利共贏的理想狀態下達到動態均衡。然而,實踐中維持價值創造與價值獲取的動態均衡面臨多種挑戰,解決開放式創新關系治理問題成為實現互利共贏目標的必然選擇。
雖然多元創新主體的參與促進了開放式創新實踐,但也增加了監督與約束跨組織合作行為的難度,價值創造與價值獲取的動態均衡一旦被打破,開放式創新過程中大量的專用性資產投入將產生嚴重的資源浪費與效率損失,這也是解決關系治理問題的意義所在。
(1)機會主義動機與目標分歧。一方面,由于非對稱信息,組織在甄選合作伙伴、協商合作契約等過程中往往難以充分獲悉潛在合作伙伴的能力、資源以及真實合作意圖,為具有機會主義動機的個體以隱瞞、欺詐等手段簽訂利己契約創造了條件。此時,掌握信息優勢的創新主體可能在契約訂立過程中操縱知識定價、知識供給質量以及努力程度等約定,在創意開發與機會識別過程中干預合作伙伴價值創造,從而扭曲價值創造與價值獲取間戰略平衡。此外,如果行業中專利、版權等知識保護機制存在法律監管與執行漏洞,則知識搜索將進一步助長個體機會主義動機,增加知識輸出方的知識泄漏風險,對價值創造與價值獲取產生抑制作用。另一方面,合作創新存在很多不可預知的風險與制約因素,受個體有限理性的影響,在契約協商過程中參與方往往無法將所有合作中的“或然事件”寫入契約條款,由此訂立的不完全契約為組織間目標分歧埋下隱患。受利益最大化驅動,組織間目標分歧將影響合作過程的知識轉移與知識創造效率,在缺乏有效溝通與沖突處理機制時妨礙價值創造。
(2)領導權爭奪。合作創新領導權決定了組織間資源投入、利益分配、任務指派等合作規則,是影響合作關系與創新績效的重要因素。如果將領導權作為牟利手段,那么組織間對于領導權的爭奪,將既不利于在友好氛圍下建立合作關系,也會增加協商與訂立合作契約的交易成本,對知識搜索過程的價值創造與價值獲取都將產生消極影響。
(3)組織慣性與認知差異。組織慣性與認知差異也會影響知識搜索階段的價值創造。一方面,組織可能基于既有經驗形成知識搜索的路徑依賴,而不愿拓展新的合作關系或業務領域,因而錯失一些重要的市場機會。另一方面,創新主體在戰略目標、價值觀以及管理模式等方面的認知差異也將影響知識搜索效果(例如外來技術歧視(not-invented-here)、消極合作(not-connected-here)以及過度技術保護(not-sold-here)等現象)[22],組織在評估外部知識價值與潛在合作伙伴創新能力的過程中可能產生先入為主的印象,對外部創新主體的能力、地位以及經歷形成認知偏見。
(1)技術竊取。在知識整合階段組織間通過知識解構與交互學習開展產品研發或技術創新。但是,由于非對稱信息以及不完全契約的規則漏洞,組織往往難以有效監督合作伙伴的隱性知識投入與努力程度,為個體的技術竊取行為提供可乘之機。特別是在知識保護機制保障不力時,不完全契約將進一步助長模仿、技術竊取等機會主義行為,導致創新主體知識泄露;而且,如果機會主義行為得不到有效控制,創新主體也會有意減少自身核心知識投入與努力程度,從而導致無效知識冗余。上述情況都將抑制知識整合階段的價值創造。
(2)逃避職責。不完全契約還會滋生個體的“搭便車”“以次充好”等逃避職責行為。無論是研發有形產品還是產出無形技術專利與經驗,知識整合都表現為新知識創造。由于知識具有流動性與擴散性等特征,合作創新過程將派生出非正式、未補償的知識溢出,使組織以較低成本甚至免費獲得合作伙伴專業技術與經驗。對于產業中知識缺口,創造新知識需要組織間共同努力與資源投入。如果知識整合過程的個體知識貢獻與努力程度難以被直接、客觀地識別,則一些具有機會主義動機的組織將逃避合作責任與義務,并刻意減少自身核心知識投入與努力程度。而且,合作群體規模越大,個體的逃避職責行為越難以被合作伙伴識別,在缺少有效監督機制時造成合作創新過程的知識共享不足。
(3)拒絕適應。知識整合需要組織間充分配合,拒絕適應的消極行為將影響整體價值創造。創新充滿了不確定性,合作創新目標、產品研發方案以及技術路線等需要根據外界環境(例如經濟周期、技術變遷、消費者偏好等)變化而適時修正。但是,任何適應環境的變革都意味著放棄部分既得利益或損失某些前期專用性資產投入,因此,極易產生組織間戰略目標分歧與利益沖突。由于個體的有限理性,某些組織不愿首先作出改變或寄希望于合作伙伴承擔戰略風險的行為[23],往往會錯失一些重要的市場機會,導致知識產出下降并妨礙合作創新過程的價值創造。
(1)知識產權糾紛。創新成果的產生需要合作參與方共同進行知識、資金與合作努力等生產要素投入,這些生產要素不是簡單地匯總,而要經過復雜的聚合過程才能創造出新的產品與技術,期間個體隱性知識投入與努力程度往往無法被直接、有效地觀察,單個組織在創新成果中的邊際貢獻也難以被準確地度量,造成了一系列知識產權糾紛,如創新成果權益歸屬、損失補償、風險分擔等。由于不完全契約的規則漏洞,合作參與方在處理知識產權糾紛的過程中會產生額外交易成本,也將影響創新成果價值轉化時機與績效。
(2)利益沖突。商業化階段的利益沖突制約創新主體價值獲取。各類合作組織需要集成技術、制造、營銷等多種專用性資產才能開發創新成果的商業價值,如果組織對合作伙伴的專用性資產具有強烈的單邊依賴(unilateral dependence)[21],在利益分配時則可能遭遇后者的“敲竹杠”威脅,由此產生的利益分配沖突將增加組織的創新收益損失風險。此外,如果價值轉化過程的知識保護機制失效,則創新成果既可能被合作伙伴竊取,也可能被競爭者模仿,從而造成創新收益損失或商業化失敗。
(3)強制讓步與拒絕適應。組織間利益訴求、風險偏好差異容易滋生強制讓步與拒絕適應等行為,阻礙商業化階段的價值獲取。強制讓步(forced renegotiation)是指組織利用領導權與資源優勢迫使合作伙伴在利益分配、資源投入、風險分擔等方面作出妥協,從而攫取更多個體利益[23]。在創新成果轉化過程中,具有領導權的組織往往占據決策與利益分配主導權。出于個體利益最大化,領導者可能將權力優勢轉化為牟利工具,搶占合作創新的集體利益或掠奪合作伙伴創新資源,從而加劇合作關系破裂風險。此外,如果在商業模式選擇上難以形成共識,則一些組織的拒絕適應行為也將制約商業化階段的價值獲取效率。
針對開放式創新的關系治理問題,本文從“知識搜索→知識整合→商業化”的過程管理視角,提出關系治理機制理論框架。在管理實踐中,契約治理與關系治理是兩類主要治理模式[24]。前者通過契約、制度等書面形式界定組織間權責關系與合作程序[25];后者通過信任、關系規范等社會關系與規則,以非書面形式約束個體合作行為[26]。上文分析表明,盡管契約治理具有嚴格的執行程序與制度剛性,但由于不完全契約的規則漏洞,契約治理無法有效約束個體簽約后的合作行為。因此,需要借助多種手段應對開放式創新的關系治理問題。關系治理實踐表明,經濟活動嵌入在社會關系中,行為規范與關系規則能夠促進組織間價值認同與集體行動,在簽約后形成個體的“自我履約”(self-enforcing)效應,從而彌補不完全契約的局限[24]。
在理論研究中,大量文獻已驗證了關系治理機制對于激勵、引導與控制組織合作行為的積極作用,其中,信任、關系規范(relational norms)被認為是最為重要的兩個關系治理機制[24,27-28]。鑒于此,本文基于Macneil[26]、Zaheer等[28]、Jap & Ganesan[29]等的研究,針對“知識搜索→知識整合→商業化”過程的關系治理問題,從合作關系內在規則(信任)與外在行為(關系規范)兩個層面,分析關系治理機制的作用效果(見圖2)。
信任是組織對合作伙伴不確定行為所持有的積極合作預期并有意為之承擔風險的一種意愿[28]。在組織間合作互動中,信任具體表現為組織從聲譽、能力等角度對合作伙伴的公平性(fairness)、可靠性(reliability)以及可預測性(predictability)所作出的綜合判斷。信任對于抑制知識搜索階段的機會主義動機,防范知識整合階段的技術竊取、協調商業化階段的利益沖突等都將發揮積極作用。
(1)抑制機會主義動機。在知識搜索階段,信任一旦形成就意味著組織將以正直與友善的態度開展積極合作,從而降低不確定性與非對稱信息的影響,以此在合作關系建立時規避利己契約引致的風險。此外,組織間相互信任還將為協商契約條款提供便利的溝通渠道,使各類創新主體在和諧、友好的氛圍下充分討論契約的權責關系與合作程序,提高契約對組織行為的約束力度。因此,信任不但可以增加契約完備性,而且有助于抑制個體機會主義動機。

圖2 開放式創新關系治理框架
(2)避免領導權爭奪風險。在合作關系建立時,組織間將相互評估彼此創新能力與知識儲備,此時基于可靠性與可預測性所建立的信任關系將影響組織對合作創新預期收益的判斷。在協商契約條款的過程中,隨著溝通的不斷深入,合作創新的預期收益將變得更加清晰與具體,組織間也將形成基于價值實現的利益綁定關系。隨著預期收益的不斷細化,組織間利益綁定關系也將不斷穩固,當不合作的違約成本大于預期收益時,信任將引導組織積極合作,從而避免創新主體間領導權爭奪。
(3)防范技術竊取行為。信任機制所具有的公平屬性表明,組織在合作過程中除具有自利偏好外,往往還具有公平偏好的行為傾向,即在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同時,對所得收益的公平與否也表現出極大的關切[28]。這種基于公平性的信任關系也形成了組織對合作伙伴的威懾,要求合作參與方按照承諾與約定履行責任和義務。在知識整合階段,組織的“搭便車”“以次充好”等技術竊取行為一旦被發現,必將遭受合作伙伴的抵制。因此,在信任機制的影響下,互利互惠將逐漸成為多數組織采取的合作策略。
(4)協調利益沖突。在商業化階段,信任機制的公平性、可靠性等屬性為組織間按照契約約定程序分配創新收益提供了保障。在既有的專用性資產結構下,信任機制將抑制組織機會主義動機,使組織間信息更加開放透明,約束組織恪守合作承諾、執行契約條款規定的各項收益分配細則。當存在收益分配糾紛時,組織間信任會增加彼此理解與換位思考,提高個體面對利益沖突的克制力,使收益分配糾紛得以協商解決。此外,在知識搜索與知識整合階段所形成的相互信任也將隨著合作時間的延續而不斷強化,從而提高商業化階段知識保護機制對創新收益的保障效果。
關系規范是被群體成員所接受的慣例與行為準則,依靠集體行動與聯合制裁約束個體合作行為[26]。很多研究表明,參與(participation)、團結(solidarity)與信息交換(information exchange)構成了關系規范的核心治理機制[27,29]。其中,參與機制促進了共同愿景的形成,組織間將圍繞合作的各項任務聯合作出戰略決策與目標設置;團結機制有利于形成組織與合作伙伴間雙邊收益預期,對于共同關切的問題通過價值認同、利益綁定與集體行動,建立一種相互依存的合作關系;信息交換機制指組織間想法與倡議可以便利、充分地分享與交流,通過協商而非對抗的手段解決沖突,并為彼此提供有幫助的信息。關系規范能夠糾正知識搜索階段的認知差異與組織慣性,約束知識整合與商業化階段的消極合作行為,使價值創造與價值獲取活動適應合作內容的變化。
(1)糾正認知差異與組織慣性。在知識搜索階段,關系規范通過建立共同愿景,推動組織間在戰略目標、價值觀以及決策偏好等方面形成理解與共識,在集體監督與聯合制裁下約束組織恪守公正、公平的合作態度,從而提升合作開放程度,并提高知識供給質量與努力程度。同時,關系規范還會促進組織間聯合決策,避免知識搜索過程的路徑依賴,使各類創新主體在共同愿景的感召下圍繞機會識別、創意開發等模糊前端活動聯合投入專用性資產,從而提高價值創造績效。
(2)約束消極合作行為。一方面,關系規范有助于約束知識整合階段的逃避職責與拒絕適應等消極合作行為。關系規范培育了組織間共同愿景與集體行動,在面對不確定性與動蕩的外部環境時,不但增加了組織戰勝困難的勇氣與信念,而且通過集體行動產生的伙伴監督與利益綁定關系降低了非對稱信息的影響。在參與及信息交換機制的共同作用下,任何個體行為都將顯露于合作伙伴的集體監督之下,使逃避職責、拒絕適應等消極合作行為無所遁形,而且隨著合作規模的擴大,伙伴監督效應也將同步提高,從而引導個體積極參與到知識共享與合作創新活動中;在團結與信息交換機制的共同作用下,由于知識轉移以及組織學習的交互性,組織在合作過程中的知識投入與努力程度更易于被合作伙伴所感知,組織只有輸出有效的技術、經驗與合作努力才能獲得合作伙伴的積極反饋,這種合作狀態不但減少了知識冗余,而且避免了知識泄漏。
另一方面,關系規范可以提高組織應變能力,從而遏制商業化階段的拒絕適應與強制讓步等消極合作行為。創新成果的價值轉化需要整合與重構組織間創新資源,在多變的外部環境中不斷識別和開發商業機會。但是,適應外部環境變化也會引起組織合作行為改變,此時關系規范將通過共同愿景與“自我履約”效應,約束個體的拒絕適應與強制讓步等消極合作行為。當外界環境出現不利于創新成果轉化的改變時,參與、團結機制將促進組織間達成新的戰略共識,推動戰略目標調整與商業模式創新;當創新成果轉化需要改變原有資源投入結構時,組織間可以借助團結與信息溝通機制謀劃新的收益預期,通過修訂原有的收益分配方案,向存在資源投入風險的個體實施利益傾斜。此外,當創新成果轉化的收益低于期望收益時,關系規范還將增加組織間合作默契與失敗容忍度,為開展新的創新項目積累合作經驗。
信任與關系規范既可以單獨發揮治理作用,也可以共同作用于一些較為復雜的關系治理問題,通過組織間合作互信與聯合行動,彌合知識搜索階段的目標分歧,提高知識整合階段的知識共享與努力程度,緩解商業化階段的知識產權糾紛,從而維護價值創造與價值獲取的動態均衡。
(1)彌合目標分歧。在信任與關系規范的共同作用下,知識搜索階段的價值實現活動將聚焦于對各方有利的戰略決策與長期利益,使組織創新行為轉向基于共同責任與整體利益的集體行動,從而降低不確定性對合作創新的影響。此時,組織間信息交換將增加合作互信、知識轉移與開放程度,降低非對稱信息的負面效應;共同愿景的形成將個體有限理性與利益最大化訴求引導至對整體利益的關注,調和了個體短期目標與集體長期目標之間的利益分歧。因此,信任與關系規范的聯合不但有利于彌補不完全契約的規則漏洞,使契約條款的權責關系與合作程序更加細致完備,而且有利于激勵組織間知識轉移與合作開放,保障知識搜索階段的價值創造與價值獲取活動獲得充分而平衡的發展。
(2)提高知識共享與合作努力。在知識整合階段,組織間知識解構與交互學習伴隨知識溢出,若缺乏監督機制與機會主義行為約束手段,則會導致創新主體知識泄露。然而,在信任與關系規范的共同作用下,組織間知識溢出與知識創造將產生一種良性互動。一方面,合作互信將激勵知識共享,使組織間知識得以廣泛擴散與積累,從而幫助組織在知識解構過程中更加充分地消化、吸收合作伙伴知識;同時,參與及信息交換機制會促進組織間集體行動,在知識整合過程中使外部知識快捷地與組織自身知識庫相結合。另一方面,對于知識創造,信任、參與以及信息交換機制不但為組織間搭建了交互學習平臺,使研發難題、技術路線、產品設計方案等獲得充分交流與技術支持,而且提高了組織應對不確定性與環境變化的適應度,激勵組織間合作努力,從而提高新知識產出效率。因此,信任與關系規范的耦合不但提升了組織創新能力,而且促進了組織知識解構與知識創造。
(3)緩解知識產權糾紛。在商業化階段,明晰的產權歸屬是實施創新成果轉化的前提。由于非對稱信息的影響,組織間知識投入與合作努力往往難以被直接監督與測量,為創新成果知識產權糾紛埋下隱患。但是,在關系規范的作用下,集體監督與利益綁定關系將使組織邊際貢獻更易于被合作伙伴識別,而信任與團結機制的結合則為組織間通過協商及集體仲裁等形式確定創新成果的知識產權歸屬創造了條件。此外,對于不完全契約的規則漏洞,信任與信息交換機制也有助于協商產權歸屬中的損失補償、權益轉讓等未盡事宜,從而避免創新成果轉化中的合作糾紛。
本文基于開放式創新過程管理視角,分析了關系治理問題的表現與產生機理,提出了關系治理機制理論框架。研究發現:①開放式創新表現為跨組織邊界知識轉移與價值實現,通過多元創新主體合作互動形成了“知識搜索→知識整合→商業化”等系統性創新過程;②維持價值創造與價值獲取動態均衡是解決關系治理問題的關鍵,其根植于開放式創新活動并隨著合作內容改變而不斷演化;③目標分歧、利益沖突、機會主義行為等關系治理問題導致價值創造與價值獲取間戰略失衡,影響開放式創新價值實現效率;④由信任與關系規范構成的關系治理機制能夠彌補不完全契約的局限,在增進組織間價值認同、協調利益沖突、抑制機會主義行為等方面解決開放式創新的關系治理問題。
本文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了開放式創新的理論體系,主要理論貢獻包括:①從“知識搜索→知識整合→商業化”的過程管理視角,較為系統地刻畫了開放式創新的知識轉移、交互學習等跨組織合作行為;②從過程管理視角論證了價值創造與價值獲取間動態均衡及關系治理問題的本質;③整合關系治理與交易成本理論,從合作關系的內在規則與外在行為兩個層面提出了開放式創新關系治理機制的理論框架,對研究開放式創新相關問題具有一定的指導作用。
本研究的實踐意義在于,為開放式創新關系治理提供了一個較為全面的實施方案:①在知識搜索階段,組織考慮的主要問題應是增加與合作伙伴間價值認同與合作互信,推動組織間知識轉移,使價值創造與價值獲取獲得充分而均衡的發展;②在知識整合階段,合作組織間需要培育共同愿景、建立集體行動與伙伴監督機制,以此促進組織間知識解構與交互學習,使價值創造成為合作創新的主要任務;③在商業化階段,合作組織間需要整合內外部資源,在多變的外部環境中識別和開發商業機會,通過協商與聯合仲裁等手段解決知識產權糾紛與利益沖突等問題,從而增加組織價值獲取。
本文僅從理論層面構建了開放式創新關系治理框架,進一步研究可從以下方面開展:①使用關系契約模型考察多元主體實施開放式創新的重復博弈行為,從而更加精準地分析價值創造與價值獲取間動態均衡演化特征;②通過實證分析檢驗信任與關系規范對知識搜索、知識整合以及創新績效的影響;③設計組織間信任與關系規范的具體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