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性終朝端然坐

段奇清

偉人說：“一個人做點好事并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行得端，坐得正，專注于修身養性，數十年如一日，在歷史的星河中，這個人一定擁有自己明亮的坐標系。

他是人們眼中的笨小孩。7歲喪母，父親忙于公務，他是在外祖母家度過的，這讓他養成了內向、木訥的性格。他是明代的文徵明。10歲那年，父親為讓他開闊眼界，增長知識，訪親會友都會帶上他。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性，由于見到的不是名宦，就是名士，也因心性使然，使得文徵明對做官并不熱心，反倒愛上了書畫詩詞。在那個時代，功名代表著人生的最高成就，受到世俗的壓力和親人的期盼，他不得不參加科考。結果可想而知，從26歲開始，一直考到53歲，十入試場，文徵明都沒能考中進士。

然而，這并非表示文徵明沒學問。1524年，鑒于他學識淵博，54歲的文徵明以貢生的身份被任命為翰林院待詔。這等同于進士，在一般人看來，應該是大顯身手的時候了。可他并不將此當機會。楊一清時任內閣首輔，文徵明卻對他敬而遠之。一天，楊一清見到他便說：“你不知道令尊和我是朋友嗎？”言下之意是要提攜他。當時的官員皆競相拜見楊一清，欲走他的門子。這樣的好事找上門來，換了別人自然是求之不得。可文徵明笨得厲害，竟然說：“家父生前從未提到過閣下的名諱，實在不知相公是家父的朋友。”這不是當面打首輔的臉嗎？

此后受排擠冷落是自然的事，3年后，文徵明致仕回家。“不好好當官光宗耀祖，卻笨得在官場混不下去了！”有人不無揶揄地說。他卻心安理得：“不管怎樣，我已有過功名，這就足以告慰父母在天之靈，應對世俗壓力了。”回到家鄉吳中，可以放手做自己想做的事了。文徵明在父親生前的停云館東邊修筑了玉磬山房，每天在山房不是畫畫、寫字，就是吟詩作對，終于成為詩文書畫無一不精的“四絕”之才。

更令人仰止的是文徵明在德行上清正高潔。1499年，他的父親文林因病在溫州知府任上去世，享年55歲。按照官場慣例，在任上去世的官員，地方會負責喪葬費。當地官紳也送來賻儀，加起來有數千兩銀子。這筆合規合矩的收入，對于緩解父親一生清廉造成的家境窘迫，以及順利辦理喪事，都十分必要。文徵明卻謝絕了，還專門寫了一封答謝書：“我父親在貴地做知府，從未貪過公家一分錢，他走得堂堂正正。今天我若收下大家的銀兩，就是辜負了父親一生為官的清白。利用死去的父親之名，為自己謀利，我不忍為。就算自己再沒出息，我也不會讓父親在名聲上蒙上污點。”溫州人用這筆錢在當地修了一座亭子，叫“卻金亭”，以表彰這對方正樸直的父子。

晚年，德藝雙馨的文徵明聲名如日中天，有藩王直接給他送來價值不菲的古董，以求取他的詩文書畫。但他看都不看，原封退回。前來的王公貴族絡繹不絕，他全都拒絕，然而有鄰里親友來求取字畫，無論帶來多不值錢的土特產，他則欣然磨墨運筆。

文徵明的字畫太值錢了，時人王世貞在《文先生傳》中寫道：“故先生書畫遍滿海內，往往真不能當贗十二。”即是說，當時市場上的贗品偽作竟然占到八成之多，可要是有人拿著書畫上門求鑒定，他也一概說是真跡。對此弟子們頗為不解。他解釋說：“凡是有能力收購字畫的，必然是家里有余財的富貴人家。而出賣字畫的，一定是因為家境困難，急需用錢。若因為我一句話而導致雙方無法成交，賣字畫的人家不是更要陷入困境了嗎？”“笨”得竟寬容造假人，這就是他的真性情。

養性者長壽。1559年3月28日，文徵明正給御史的母親寫墓志。寫到一半的時候，擱下了筆，端然坐正，走完了他的一生。盡管一生體弱多病，他卻享年90歲，這在當時是奇高之壽。“養性終朝端然坐”，即便是在生命的盡頭之處，他也不改“端然坐正”之姿。這樣的笨，透出的是平和善良，以及對藝術的執著。雖說460多年過去了，依然讓人感受到他的那分雅致敦厚。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