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白日夢，一碗毒雞湯

李納米

《銀河補習班》上映時，我剛剛高中畢業。“感動”“反思教育”“思考父母”“熱淚盈眶”，這是我身邊很多的朋友對《銀河補習班》的評價。所以在看這部影片之前，我期待這部電影能讓我“反思教育”。

“馬飛總是不完成作業，全班就他一個人這樣” “別的同學寫作業寫到11點，馬飛居然在家玩電腦”，不刷題，不看課外書，每天看0.1cm高的教材，考試前半個月逃課去看航展，總是慢半拍、腦袋并不聰明的馬飛，在父親馬皓文的輔導下，不到一個學期就從班級墊底考進重點學校的年級前十。如此神奇，讓我懷疑他所就讀的到底是不是一所省重點寄宿制學校。

電影主要講述的是一位受到污蔑的橋梁建筑師馬皓文用自己的方式教育孩子，最終把孩子培養成宇航員的故事，走的是溫情勵志，看得出來，有些地方的情節設計，影片是想要引發人們對當下教育的思考。但我在觀看的過程中，卻幾次暫停，以從電影狂熱的吶喊聲中抽離出來，冷靜下來思考。

《銀河補習班》中，馬皓文所呈現的教育就像是一個白日夢，一個人人都喜歡做的白日夢，誰不想讓自己的孩子能像馬飛一樣輕松愉快地學習成長成才呢？但這能當真嗎？冷靜下來想一想，以下的行為家長能做嗎？敢做嗎？有一次，馬皓文騎自行車帶馬飛上學的路上，明知道馬飛上課要遲到了，居然停下車來，漠視校規校紀，給馬飛講如何寫作文、講詩的意境、和馬飛捉迷藏，導致馬飛遲到。期末考試沖刺階段，馬皓文給馬飛請假半個月去看航展，在學校不同意的情況下，帶著兒子逃課去看航展。現實中，無論在哪個學校，像馬飛一樣，經常遲到、逃學、曠課的同學，都是要受到懲罰，是要被開除的，家長是斷不可能這么做的。

影片中有一段經典而熱血的臺詞，馬皓文站在代表著應試教育的校領導面前，揚著手上的卷子，擲地有聲：“每個選擇題，都有四個選項，ABCD。但是在他們未來一生當中，碰到哪個問題的時候，會自動地跳出這4個選項呢？知道ABCD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孩子們的答案里面，還應該有EFGHIJKLMN。不管世界怎么變，他們每個問題都能想到XYZ，我們的孩子就能主宰自己的命運。”這是整部影片的亮點之一，而在我看來，卻恰恰是暴露了影片最大問題的一句話。它看起來很對，似乎揭示了應試教育所不能解決的關于人生命運的問題。但實際上，這番馬皓文言之鑿鑿說出的讓校領導愣住的話，在我看來和一個初中生的演講沒什么區別，顯得幼稚。考試中選擇題的目的，是為了檢測你到底知不知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是李白還是杜甫寫的，根本就不是為了給你指明人生路怎么走。學校的主要任務，不是為了給你指明人生軌跡，學校最基本的能夠保證的還是傳播基礎知識，培養學習的習慣，無論是做一道比較難的題，還是啃下來一個知識點，是這些潛移默化的東西沉淀在你的腦海中，讓你有實現夢想的最基本的武器，讓你能夠獲得自己開啟人生的入場券，而不至于在途中被別人誆騙，并總是想逃離現實。既然承認知道ABCD的重要，就要接受考試，而不是拿著試卷和學校談人生。

再說“孩子未來的人生中沒有ABCD”，是因為人生中的問題根本就不是選擇題，它不需要有ABCD。馬皓文所說的不管世界如何變，孩子都能想到XYZ，這句話沒錯，但是似乎并不能作為抨擊應試教育的話，因為只有學校向孩子普及了基礎知識，孩子們才能在此基礎上想出XYZ，有能力應對未來千變萬化的人生和生活。

馬皓文還把學校布置的反復加深印象的作業，比喻成熱饅頭，說饅頭熱了一遍又一遍，比不上新蒸出來的好吃，暗指知識沒有新鮮感，不能吸引學生學習，可實際上，“溫故而知新”后才能收獲新知識。馬皓文作為一名設計工程師，或許在某門課的某些內容比重點學校的任課教師教得好，但馬皓文無論多么優秀，他不是教育專家，也不是教學經驗豐富的一線教師，絕不可能在教學理念和教學方法上比重點學校教師高明或更懂教育。不可否認，馬皓文對馬飛的獨立思考意識的培育是成功的。但從整個家庭教育結果來看，馬皓文對馬飛的教育卻是失敗的。因為，他把馬飛培養成了一個個性太強的破壞規則主義者。

“每個人都有一座橋，把自己的橋建好，在我看來，是一生中最大的事兒。”這句話很有“深意”，表面指馬皓文所建造的東沛大橋，后來又在馬皓文在工地上憑自身所學，被留下工作，以馬飛人物內心話的形式出現，“那一刻我想，是的，爸爸的橋從來就沒有塌過”，暗指爸爸的學識與設計能力永遠有價值。還在影片快結束時，在馬飛要求父親放棄申訴的時候，馬皓文承認了自己教育的失敗，因為他把馬飛教育成了一個冷漠的利己主義者。在這里，橋其實指的是隨著東沛大橋坍塌一起的，馬皓文的名譽、尊嚴、清白。有了這句話，馬飛對于父親的不理解便更加清晰。但其實，換一個角度，對于馬飛而言，他正是深入貫徹了這句話，他的太空夢是他的橋，也是他認為自己一生中最大的事兒，他也在建造著自己的橋，多么諷刺。很顯然，影片在設計這句臺詞的時候，沒有想到人自私的一面，這句話也沒有成為想象中的勵志雞湯。但其實更諷刺的是馬飛在太空修好了天線，還沒有認識到自己對于父親造成了多么大的傷害，還能眼含熱淚地為自己的成功說一句：“爸，你的教育沒有失敗。”沒失敗嗎？先成人，后成事。一個父親教育出了這么一個對父親毫不了解的兒子，兒子為了自己的太空夢竟讓父親放棄洗刷十年的不白之冤，如此自私而冷漠的“教育產品”，還不算失敗，那什么是失敗？

現實中，對于馬飛們來說，到底什么樣的教育才最適合他們，現有的教育體制又該如何改變，來為他們提供優質的教育資源，家長又要如何把握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的關系，這些都是值得深思的問題。遺憾的是，這部影片顯然沒有給我們答案，不過最起碼他把這樣的問題提出來，引發了我們的討論。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