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嬌公主郝琪琪

王雅馨

最近有一件事令郝琪琪頗感煩惱，那就是老師把全班最調皮的男生丁當當分配給她當了同桌，美其名曰“好帶壞”。

“郝琪琪，你要管著點丁當當。丁當當，你要聽郝琪琪的話，聽到沒有？”馬老師這么說的時候，一手按著丁當當的頭，一手扶著郝琪琪的肩膀，要把他倆像不倒翁似的碰到一起，郝琪琪厭惡地看著丁當當，生怕和他碰到一起，本能地往后躲著。結果，馬老師趁勢兩手一攏，郝琪琪的肩膀就和丁當當的頭來了一個世紀大碰撞。郝琪琪為此難受了好長時間，總是用手撣著肩膀，好似肩膀上沾染上了一層抹不掉的灰。

果然，這個丁當當真是傻到家了。第一節課，郝琪琪就看清了。

桃李小學坐落在一條小巷里，周圍都是住宅樓。上課時，一陣悠長的叫賣聲傳了進來：收———爛———貨來———收———爛———貨來———噗噗———咣當。

咦？郝琪琪扭頭，看到丁當當竟然越過自己的頭，不住地朝窗外張望，激動地咧著嘴呵呵傻笑，他的書也掉到了地上，“噗噗”和“咣當”分明是他發出來的噪音。

“切！”郝琪琪對丁當當輕蔑地說道，“你現在看收爛貨的，長大你就是收爛貨的！”

從此，郝琪琪上課再也不理會丁當當了，就算丁當當故意撩逗她，推一下，撓一下，拿鉛筆扎一下什么的，郝琪琪連眼神都不會朝他那邊瞟一下，就別說丁當當在課上看漫畫了，郝琪琪瞥見了，一個字都不會講，至多在心里輕蔑地說一聲“切”。因為按照郝琪琪的計算，跟他廢話，乃至和他一般見識，報復回去，會白白浪費幾分鐘甚至十幾分鐘的時間，而不理他，一秒鐘就解決問題。課堂的每一秒都珍貴無比，老師說的每一個字都不能漏掉。我要是理他，豈不是和他一樣傻？切！

“琪琪，和我們一起玩小魔仙化妝吧！”美美下課后總是第一個跑過來叫她玩。

琪琪撇撇嘴，說道：“我今天心情不好，不和你們玩了。”說完馬上逃離座位，往教室外面跑去。她這么做是為了擺脫美美的糾纏。這個美美，最沒有自知之明了，就愛纏著我玩，也不想想自己身上有什么優點配得上我跟她玩，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扮，關鍵是從沒意識到我很討厭她。唉，我身邊怎么都是這樣的人呢？琪琪跑到了主席臺旁邊的陰涼地，掃視著喧鬧的操場，她看到了人群中瘋跑的丁當當和美美，還有班里好多她根本瞧不上眼的同學，不免心中感到隱隱的失落。

郝琪琪從小就體驗到了不被常人理解的孤獨。但是，這種孤獨并沒有折磨她很久，事實上，她很快就習慣了，并且樂在其中，慢慢地，她就不再感到孤獨，她已經為自己獨有的這份孤獨而驕傲了。

還沒上幼兒園的時候，郝琪琪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扒在幼兒園的圍欄上朝里張望。媽媽以為她想玩院子里的滑梯，在幼兒園接送孩子的時間領她進去玩，郝琪琪一進門，就徑直往教室跑，媽媽在后面喊道：“琪琪，走錯了，滑梯在那面！”她不知道琪琪想去的就是教室里面啊！

明亮的窗口里有老師走來走去，嘴巴里講著什么有趣的東西，教室里的小朋友坐在小椅子上，想回答問題就會舉起小手。有時，小朋友們會靜靜地做著手工，有時他們又唱又跳……這是琪琪扒在圍欄上所望到的東西，那種神往深深印刻在了她小小的腦袋里，并且不斷地在今后的成長中閃現。

所以，第一天上幼兒園，對琪琪而言，便是歡天喜地的好日子。在其他小朋友哭天搶地的時候，琪琪已經在教室里安靜地看起了繪本，她覺得自己來過這里，這里的一切，都再熟悉不過了。

然而，郝琪琪的輝煌并沒有到來。在幼兒園里，一個聽話的乖孩子并不能出色，滿心的對知識的熱望也無法讓她出類拔萃。因為能讓人出挑的唱歌跳舞做游戲，恰恰不是郝琪琪所擅長的，相反，還會顯得她十分笨拙。守規矩，這一條郝琪琪心中最神圣的法則，沒有讓她成為老師心目中最喜愛的女孩兒，反而讓那些會甜言蜜語，會看眼色會撒嬌賣萌的女孩兒占得了先機。

郝琪琪的挫敗感是在上小學的第一天終結的。這天，馬老師掃視全班，一群還沒從小屁孩兒脫胎的一年級新生，問誰會念墻上的學生守則。只有郝琪琪一個人舉手。于是，郝琪琪一字不落，一字不錯地把學生守則念了出來，一舉成名。這往后，郝琪琪的傲嬌與日俱增，在學習成績大于天的小學乃至中學，再沒有什么能挫敗郝琪琪的了，她的時代正在到來。這點，在郝琪琪小小的腦袋里，是隱隱感覺得到的。

晚上，煲電話粥影響了琪琪寫作業的媽媽遭到琪琪訓斥。

“媽媽，你不知道我在寫作業嗎？”

“琪琪，你換了個同桌怎么也不跟媽媽講？你猜，你同桌的媽媽是誰？”

“我不猜。”

“琪琪，她是媽媽的高中同學啊，真是有緣！”

“切。”琪琪不想再理會媽媽。媽媽已經放下了電話，興沖沖湊過來說道：“琪琪，當當媽約咱們周日一起去創奇園，你一直想去的，當當媽有好多票呢，咱們玩個夠！”

琪琪有點心動，可有些不放心：“咱們跟誰去？”

“當然是丁當當和他媽媽呀！”

周日早晨果然展開了一場拉鋸戰。琪琪不去。

去的理由已經足夠充分：爸爸出差不在家，媽媽和高中同學好久沒見面，創奇園你也一直想去啊，作業也寫完了，天氣又好，還能和同桌增進感情，中午還有一頓大餐……

無論媽媽再怎么說，琪琪就是三個字：不想去。

已經為了出行盛裝在身的琪琪媽臉色黑沉，看著坐在沙發上假裝看書頭也不抬的小丫頭，心生怨氣：“琪琪，人不可以這么自私，媽媽已經答應人家，當當媽盛情邀請，我們曾經是非常好的朋友，今天難得的機會，你就為了媽媽，跟媽媽去吧。”

“不。”

“為什么？”

“我就是不想去。”

“那媽媽自己一個人去，你獨自留在家吧。”

“好的。你走吧。”

琪琪媽被將在地上，走也不是，留也生氣。她心里猜想琪琪肯定是看不上那個丁當當，不想和他同行。

“琪琪，你是不想和丁當當一起玩吧？”

“沒有。”

“琪琪，你覺得丁當當調皮，媽媽告訴你，丁當當學著竹笛，吹得可好了，他媽媽還說，今天帶上竹笛，在湖邊吹一曲給你聽呢！

“切，我才不稀罕呢。”

“琪琪，媽媽最后問你一句。平常媽媽為你付出那么多，什么時候計較過，今天，你就當為了媽媽，跟媽媽去吧，好不好？”

“媽媽，你又在拿你的付出威脅我了。你都是大人了，怎么還那么依賴別人？你應該獨立一點，自己的事情自己去做，別干什么都拉上我。你最好的安排，就是等我上學了，獨自去和當當媽見面，這樣，大家都省事。”

琪琪媽愕然孤立在客廳中央，眼前這個態度堅決語出驚人的小女孩兒，自己不是第一次見識了。瞧那口氣，儼然是在發號施令的將軍，不容置疑，琪琪媽覺得自己越來越跟不上女兒的思維了，越來越在她面前敗下陣來，甚至在這樣的女兒面前提出結伴去創奇園游玩的主意，都顯得自己是多么俗不可耐，多么沒有追求。雖然琪琪每次都讓自己下不來臺，從來不顧念當媽媽的感受，小孩子家，未免有點太霸道，但是琪琪媽最擅長的就是從異于常人的角度看待自己的女兒。所以轉念一想，琪琪愛學習愛看書，有什么不好，琪琪媽又為女兒感到由衷自豪了。

片刻之后，電話這頭的琪琪媽賠禮道：“當當媽，親，實在不好意思，琪琪早上突然肚子不舒服，肯定是昨晚涼著了，今天不能去了。”

“沒事，沒事，孩子身體要緊。別放在心上，以后機會多得是。”

上午的計劃泡湯，沒想到當當媽下午就牽著丁當當登上了郝琪琪的家門。

“阿姨好！”丁當當一進門就打招呼，打完招呼就在客廳選了一處角落，從書包里拿出玩具徑自玩兒了起來。

當當媽一把挽住琪琪媽，佯裝埋怨道：“你這幾年怎么都不和老同學聯系，瞧瞧，故意躲著大家，結果，咱們兩家離得這么近，真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琪琪，來來來，看阿姨給你買了什么好吃的。”

琪琪在沙發上沒有動窩，一大堆好吃的就勢涌到了身旁。

“阿姨早就聽說你學習特別用功，又愛看書，這不，特意買了你愛吃的給你補補營養，來，喝個酸奶。”當當媽湊到跟前給琪琪打開一瓶酸奶。

“謝謝阿姨，我現在不想喝。”

“現在不想，那一會兒喝。”當當媽放下酸奶，面帶笑容，跟著琪琪媽來到廚房。

丁當當帶來的遙控小坦克跑到了琪琪的腳底下，哧溜又繞了過去，琪琪的目光隨著小坦克跑了幾圈，忍不住下地跟著坦克跑了起來。

丁當當拿著遙控器遞給琪琪說道：“給你玩吧。”琪琪背著手不接。

丁當當給她示范：“你看，就按這個鈕，上下左右。”琪琪還是猶豫著。

丁當當這時大喊道：“坦克手注意！敵人從右后方攻來，掉頭攻擊，做好掩護！”順手把遙控器塞到琪琪手里，急忙說道：“我當敵人，你當坦克手。”

琪琪急忙接過指揮坦克的重任，丁當當拿了一把槍，跑到一扇門背后，喊道：“我找到掩體啦！”琪琪遙控著坦克往丁當當藏身之處駛去。待快要暴露的時候，丁當當趕緊從門背后躲到了床邊，趴在地上，坦克追蹤而至，狹路相逢，丁當當端起槍突突突一頓掃射，突然大叫一聲仰面翻倒在地，怪里怪氣地說道：“我———死———了———”

“哈哈，哦，勝利嘍！”郝琪琪拍手歡呼。

這之后，丁當當又派來了直升機和導彈車，他書包里的武器真是應有盡有，戰場就這么擺開了，沙發靠墊當了掩體，高腳凳子當了瞭望臺，琪琪的娃娃成了前鋒，絨球作了手榴彈。當當媽一出廚房的門，一批手榴彈突然襲來，隨后是兩人端著步槍沖鋒陷陣，郝琪琪和丁當當早成了親密無間的戰友，當當媽演技也不錯，驚慌失措，落荒而逃。兩人轉而圍堵琪琪媽，琪琪媽看到琪琪難得玩得這么開心，也從心底里感到高興，這個平時只有母女二人略顯寂寞的家，今天充滿了笑聲，結果，琪琪媽想著這些，反應遲鈍，被郝琪琪一槍“擊斃”。

晚飯雖然簡單，氣氛還是很融洽的。郝琪琪對丁當當有點兒刮目相看了。沒想到丁當當的調皮還挺好玩，但除了會玩，丁當當好像也就沒優點了。琪琪的心里矛盾了一會兒后，對丁當當的認識重新回到了原先的定位，附加了一分而已。

當當媽打趣琪琪媽：“看你倆，這么優秀的基因，再生一個多好！”轉而問琪琪：“琪琪，媽媽再給你生個小弟弟好不好？”

琪琪對當當媽可沒有建立好感，這個阿姨熱情得讓人煩。偏偏提起這么俗氣的話題，琪琪沒好氣地說：“不好。”

琪琪媽笑了，也反問丁當當：“讓你媽媽給你再生一個小妹妹好嗎？”

丁當當也斬釘截鐵：“不好。”語氣、神情和郝琪琪如出一轍，說完還與琪琪對視一眼，心有靈犀一般。

“瞧瞧，現在的孩子多自私，都說不要。”當當媽拍著琪琪媽的大腿，努努嘴：“心里的小算盤打得精著呢！”

“不是，媽媽，我是因為你生我的時候肚子挨了一刀，我怕你肚子再拉開一刀怎么辦？”丁當當說道。

當當媽為兒子的仗義執言先是吃驚，繼而一股暖流涌上心間，“傻兒子，到底還是向著媽媽。”當當媽心里這樣想，嘴上卻說：“哪有那么嚴重，傻兒子。”

“哎呀，真是個好兒子，你沒白養啊！”琪琪媽羨慕地說道，“你問問琪琪，她是什么原因，你想都想不到。”

琪琪已經聽到，她覺得丁當當的理由很可笑，因為他不知道現代醫學很發達了，怎么會出現他擔心的那種問題，切，他真是太幼稚了。于是，她大聲說出自己的理由：“因為我已經很漂亮很聰明很優秀，他們不用再生了！”

“呦，多自信啊！”當當媽夸獎道。

“別哄她，這叫自信？”

“媽媽，你怎么不相信自己的女兒？”

“相信相信，你最優秀。”琪琪媽還是投去贊賞的目光，琪琪語出驚人的本領，她又不是第一天領教。

晚飯后，琪琪媽忙著洗碗，當當媽摟著琪琪喜歡到不行，不停地問道：“琪琪，你爸爸經常出差，你想不想他？”

“不想。”

“為什么？”

“我爸爸是在為國家干大事情，我爸爸的工作很神圣。”

“呀，聽聽，琪琪的覺悟這么高啊！”當當媽驚訝地對琪琪媽大喊。

“琪琪，那你覺得爸爸辛苦還是媽媽辛苦？”

“當然是爸爸辛苦。”

“媽媽一個人照顧你難道不辛苦嗎？”

“媽媽干的是普通的事情，價值沒有爸爸做的事情大。”

“呦，琪琪，你長大以后肯定是國家的棟梁！”

“我長大以后要當一個精英。”

“你還知道精英這個詞啊？你問問丁當當，他長大以后要干什么，能把你笑死。”

丁當當聽到媽媽要揭他的短，急忙跑過來捂住媽媽的嘴。當當媽從指縫兒里說道：“丁當當說長大以后要當個撿破爛兒的。”

“哈哈，哈哈。”琪琪大笑起來，“果然，他每天上課就知道看收爛貨的！哈哈，哈哈！”丁當當羞得滿臉通紅，氣得推了一下媽媽，齜牙咧嘴，還叉起了胳膊。

當當媽連忙哄道：“媽媽說笑，我們丁當當長大要當科學家呢。”丁當當已經不接受媽媽的道歉，啪一聲摔上門躲到了臥室。

“不是科學家，是藝術家，藝術家，運動員———”當當媽音量提高，可門里面沒有動靜。當當媽對琪琪說：“別管他，他一會兒就好了。要是他在學校跟你發脾氣，你告訴阿姨，阿姨收拾他。”

“沒關系，阿姨，我從來都不跟他一般見識。”

“對，這就對了！”當當媽再一次被琪琪的話驚訝到爆。她還沒有遇到過這樣理性和驕傲的女孩兒，忍不住拿出了那個經典問題：“琪琪，你最喜歡爸爸還是媽媽？”

“阿姨，你怎么還在問三歲小孩子的問題，我的排行榜上，只有我自己。”

“什么意思？”

“我最愛我自己。”

“琪琪，可是你的媽媽最愛的人是你啊，她為了照顧你，工作都辭了。”

“我早就跟她說過，要她多愛自己一點，她不聽，我也沒辦法。”

當當媽嘴巴張得老大，她簡直沒有理由反駁。

“琪琪，可是你不愛最愛你的人嗎？”

“阿姨，如果人人都只愛自己，人人就都不會受傷，你瞧我媽媽，每天委屈抱怨，就因為她愛我、愛爸爸，不愛她自己，這樣，她就總是受傷。”

“可你媽媽愛你、愛爸爸錯了嗎？”

“當然錯了，別人愛不愛你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愛自己，可她就是不明白這個道理，我都給她說過無數遍了！”

當當媽不知怎么接話了，她趕緊走進廚房，對琪琪媽復述琪琪的驚人之語，沒想到琪琪媽很平靜：“這番話呀，我早就聽膩了，你說琪琪到底是成熟還是不懂事啊？”當當媽答不上來。琪琪媽擦著灶臺，又啰唆道：“有時我也覺得琪琪這樣想是對的，至少她長大后，或者說從現在起，不再會為感情的事煩惱，也不再會受傷害，不像我，挺好。”

“可是，她這樣，就連受傷的機會也沒有了啊！這樣不是更可悲嗎？”當當媽回過神兒來，“重要的是，她不知道感恩怎么行呢？”

“父母對孩子的付出不是為了回報啊。”

“不是回報不回報的問題，是感恩不感恩的問題。”當當媽已經覺得這個問題很嚴重了。

“親，你想得太嚴重了吧，小孩子的話，你能當真？”當當媽的態度讓琪琪媽媽很不舒服。琪琪是她見過的所有女孩兒里最優秀的了。漂亮，聽話，懂事，聰明絕頂，從沒讓她操過心，尤其是學習上，自從上了小學，琪琪就沒下過第二名。你這差生家長本是來討好，套近乎，反而說我女兒不知道感恩？有問題的是你兒子吧？

當當媽在母女二人面前都碰了壁，不好再聊下去，轉身叫丁當當回家。沒承想丁當當還在賭氣，鉆在臥室不出來。當當媽在門外大聲訓斥，丁當當在門里大喊大叫地回嘴。我要走啦，你就住下吧，再也不管你啦，真是不知好歹，這是在別人家，懂不懂教養？這樣的話說盡，丁當當也不開門。當當媽已沒臉面，下不來臺，起身假裝出門，把門打開再重重關上。丁當當也許是聽到了大門響，悄悄打開了臥室門。他黑著臉走出來，看到媽媽還在，意識到她又在騙人，氣鼓鼓就朝門外走，當當媽趕緊追了出去，扭頭拾起包包對琪琪媽說：“改天再來啊，再見———”

等這對母子走遠，坐在沙發上看熱鬧的琪琪才舒出一口氣：“終于走了。”

琪琪母女并排躺在床上，就丁當當母子的荒唐達成了共識，兩人笑話了他們二人一番，各自睡去。臨走，琪琪媽本能地去親琪琪，被琪琪一把推開：“不要這么肉麻。”

“怎么了？”

“我都大了，還親呀親的，你該改改了。”

“那，晚安！”

“晚安！”

琪琪媽獨自在另一個臥室躺下之后，剛才沒和琪琪完成的抱抱回到自己空洞的身體上，那種感覺提著自己，讓人不舒服，回想起當當媽說琪琪不知感恩的話，不敢深究，趕緊睡去。

第二天早上，郝琪琪黑著臉站在樓門口等著丁當當和他媽媽。原來，凌晨時分，琪琪被媽媽搖醒，睡眼惺忪的她看到媽媽整裝待發，嚇了一跳，媽媽告訴她，深夜接到舅舅電話，姥姥病重，她現在就趕去醫院。已經聯系了當當媽媽來接她上學，囑咐她七點二十站在樓門口等著，還告訴她，爸爸今晚就會回來，中午就在“小飯桌”吃飯。

每當被媽媽“安排”的時候，郝琪琪就感到自己像一件礙事的物品，被放到了寄存柜里一樣。此時，她就恨自己怎么不快點長大，到那時，自己的生活就再不用綁在一個大人旁邊了，尤其這個大人不是媽媽，而是別人的媽媽的時候，那種感覺，比挨頓打挨頓罵都難受。明明知道別人更愛自己的孩子而不會是自己，還必須接受比對自己孩子都好一千倍一萬倍的虛情假意，叫人惡心，郝琪琪正想著這些的時候，當當媽騎著電動車帶著丁當當興高采烈地如約而至了。

“琪琪———”遠遠就聽到了當當媽的喊聲。琪琪繼續黑著臉不答應。當當媽熱情似火，電動車還沒停穩就跳下來，一把將丁當當從后座拽下來，把最舒服的位置讓給琪琪，丁當當被安排半蹲在座位前面。當當媽騎起來毫不含糊，兩個孩子兩個大書包，也絲毫沒有影響電動車的速度和穩定性。當當媽一邊左搖后擺地騎著一邊說：“我小時候最愛騎快車，那時候都是有大梁的大自行車，夠不著座位，掏著騎，照樣是冠軍，一天不摔五六次就算沒騎痛快……本來應該早點出門，開車送你們，可你們看這交通，開車還沒電動快呢，丁當當！頭低點！我都看不到路了！”

郝琪琪在后座一路驚心動魄，發誓再也不要坐第二次。晚上放學，卻遲遲等不來應該來接自己的爸爸。當當媽和丁當當看到琪琪沒人接，一直守在她身旁。琪琪給爸爸打電話，怎么也沒人接，最后，只好聽當當媽的安排，告知媽媽，先去丁當當家等爸爸。郝琪琪于是又坐著飛車到了丁當當家。

琪琪爸很晚才來接琪琪的時候，他不知道琪琪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雖然和丁當當一起寫完了作業，玩了一會兒樂高，還享受了冰激凌、炸雞腿、小蛋糕、蔬菜沙拉的待遇，可郝琪琪的內心不停地告訴自己，接受別人的恩惠是有損尊嚴的事情，即使這其中有那么一點點方便和樂趣，也是有損尊嚴的！出了丁當當的家門，郝琪琪再一次發誓，再也不邁進他們家半步。

“爸爸，你為什么沒來接我？”

“爸爸一直在校門口等你啊，等到人都走光了，也沒看到你，拿出電話一看，好幾個未接來電，一問你媽，你是在桃李小學，結果爸爸去的是桃源小學。哈哈！”

聽到爸爸這么奇葩的理由，琪琪內心的委屈已經轉為憤怒：“爸爸，你還笑？我已經二年級了，你竟然不知道我的學校在哪兒？”

“爸爸不是經常出差么，對不起，下不為例，爸爸明天接送你。”

結果第二天早上，郝琪琪的尊嚴又跌在了地上。琪琪爸忙亂了一早上，臨了該送琪琪了，自行車鑰匙找不著了。琪琪爸又不會開車，把家翻了個底朝天之后，還是給當當媽打了電話，已經騎到了半路的當當媽殺了回來，帶著兩個孩子飛一般地趕到了學校。放學的時候，琪琪爸又出了狀況，從單位打車去接的路上被堵在半路，郝琪琪和昨天一樣，又被接到了丁當當家。第三天早上，本來計劃坐公交車上學的琪琪爸睡過了頭，再一次拜托當當媽。這一次，坐在后座上的郝琪琪對爸爸已經失望到底，她幾乎忘掉什么是驕傲的尊嚴了，一個急剎車，猛地抱住了當當媽的腰，路上再沒松開過。

郝琪琪心里想著，等媽媽回來，我也要這樣摟著她的腰……

責任編輯高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