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男裁縫”走上紐約時裝周

長風

“您好，是旗袍設計師張姐嗎？”每次接到這樣的電話，張彥都會哭笑不得。

在一些人的印象中，讀設計專業的大都是富人家的孩子，覺得設計師就是用金錢“砸”出來的行當，而且服裝設計師以女生居多。

可偏偏有這樣一個來自普通家庭的男孩，自學服裝設計3年后，成立了自己的服裝品牌，還攜自己的旗袍設計作品，連續登上了紐約時裝周。

這個男孩要去做裁縫

1995年，張彥出生在沈陽一個普通工人家庭。在他上初中時，班里有一個家境優渥的女生，每天穿著漂亮的裙子，像蝴蝶一樣飛來飛去。而與張彥同桌的女生家境貧寒，整個夏天就穿一件洗得發白的短袖。有一天，張彥看到同桌痛哭，問了才知道，原來她有一條漂亮的裙子，因為太喜歡了沒舍得穿，等再拿出來時，發現已經穿不上了。張彥十分同情她，突然萌發了一個愿望，將來他要做一名服裝設計師，讓每一個女生都穿上漂亮的裙子。

回到家，張彥就開始在稿紙上寫寫畫畫，他開心地告訴爸爸，自己長大了要做服裝設計師。沒想到爸爸聽后，生氣地把稿紙丟在地上，說：“什么服裝設計師，說得好聽，還不就是裁縫！你一個男孩子要去給人縫衣服，丟不丟人？”張彥嚇得不敢出聲。媽媽拉過他，和顏悅色地說：“男孩子做裁縫，會給人娘娘腔的感覺，咱以后選擇陽剛一點的工作，好嗎？”

高中畢業后，張彥遵從父母的意愿，考上沈陽師范大學，就讀戲劇美術專業。他以為，自己做一名服裝設計師的夢想早就沒影兒了。可是，大學實習時，張彥通過老師介紹，進入《我愛男閨蜜》《好先生》《男保姆》等劇組，負責演員服裝和造型搭配。在這里，張彥大開眼界，觸目所及是各式炫目的華服、重工繁復的刺繡、亮晶晶的珠子……原來，服裝能襯托和提升一個人的氣質和品位，他從事服裝設計的夢想瞬間被激活了。

大學畢業后，張彥被電力系統錄取，這意味著他將擁有“鐵飯碗”。可權衡再三，他瞞著父母放棄了這份工作，跑到一家服裝設計公司，以助理身份開始了追逐夢想的生涯。因為沒有任何資歷，他每個月收入很低，只能租住在簡陋的出租房，把一切開銷壓縮到最低。

父母得知兒子放棄了“鐵飯碗”，十分生氣，追到張彥的出租屋。“你一個男孩子玩針線，這叫不務正業，以后連女朋友也難找到！”父親越說越激動，拿起桌子上的針線就要往窗外扔，張彥急忙起身阻攔，兩人幾乎吵了起來。父母為了做通他的思想工作，索性在附近住了下來，張彥一下班，他們就輪番上陣勸說，甚至想把他關在屋子里不讓出去。那些天，張彥腦子里想的，都是怎樣才能不和父母天天吵架。

爭執歸爭執，在工作上，張彥異常投入。他發現，旗袍是最特別的裙裝，古法旗袍大氣包容，新式旗袍性感俏麗，加上精致的刺繡和包邊，每一件都是藝術品。因為有美術功底，張彥開始自學服裝設計。設計可以自學，可刺繡就不同。刺繡往往是旗袍的點睛之筆，外人只覺得漂亮，根本看不出門道。很多刺繡屬于非物質文化遺產，要拜師才能學會。張彥咬咬牙，掏出自己2萬多元積蓄，跟著專業的繡娘和老師傅學蘇繡、遼繡等各種繡法。

張彥是東北男孩，身高超過1.8米，他手大，針又細，剛開始練習時，他的手被扎得滿是針眼。可他明白，所有大師都是從最基本的功夫練起。一幅作品，他需要連著繡好多天才能完成。周末，同齡的男孩去K歌，吃烤串，他低頭俯身在工作臺上，一繡就是一天。

為了買一塊純手工織造的面料來呈現作品，張彥不得不省吃儉用。因為交學費花完了積蓄，也得不到家人支持，他連吃飯都成了問題。有一段時間，一包泡面就是他一整天的口糧。

創立自己的服裝品牌

感覺自己火候差不多了，為了解決吃飯問題，張彥開始接旗袍定制的活計。但也許是因為沒有名氣，宣傳做了許多，可他幾乎接不到什么訂單。

張彥找到婚紗店老板，問能否給他3平方米左右的地方展示旗袍。“我可以免費幫您給客人化妝，我大學時學過化妝，不相信的話，您可以看看我的手藝。”老板點頭同意了。張彥暗自慶幸，老話說藝多不壓身，大學時學的化妝就在這時候派上了用場。就這樣，他的旗袍總算有了一個展示的場地。

可是，這樣做的效果畢竟有限，以后的半年時間里，張彥接到的訂單寥寥。一個美麗的夢想，卻困在了柴米油鹽上。那個月，眼看又到了交租日，前一天晚上，張彥正在專注刺繡，一不小心就走了神。自己一個20多歲的大小伙子，靠手藝居然養活不了自己。想到這里，他心煩意亂，一不小心又扎了手。

張彥索性丟下繡花針，到樓下院子里透透氣。望著滿是星星的夜空，他深深嘆了口氣：“放棄吧，也許我真該聽父母的話，去電力系統上班，只是不知道人家還要不要我……”這時，他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你是設計旗袍的張姐吧，我想找你定做一件旗袍。”“是是是。”張彥忙不迭地答應，顧不上解釋自己并不是“姐”，也無暇顧及客人的驚訝。“您要做什么樣的？需要我幫忙設計嗎？”當晚，兩人就敲定了這單生意。第二天，張彥用客人轉來的定金交了房租，緩解了燃眉之急。

漸漸地，張彥的訂單多了起來。一件美麗的旗袍差不多有135道工序，光包邊就有20道工序，更別說刺繡了。繡圖樣，制版，排料，剪裁……每一個步驟都是他自己一點一點搞定。東方哲學、古代壁畫、中國神話都是他的靈感來源，他還觀察莫高窟不同時期的壁畫，學習如何使用服裝顏色。

真正讓張彥嶄露頭角的是一次偶然。那年，遼寧有一支模特隊要出國參加一場旗袍秀，原本定的設計師臨時有事不能參加。短短1個月時間，要設計24套旗袍，既要速度又要質量，參加比賽的團隊根本找不到人，模特隊的負責人急得團團轉。張彥當時只是助理，得知此事，覺得機會難得，于是鼓起勇氣走到負責人面前說：“也許，我可以試一試。”負責人上下打量了張彥，露出懷疑的神情：“年輕人，你行嗎？”為了爭取這次機會，張彥拿來自己以前的設計稿，還帶著負責人去看了自己之前設計的旗袍。最終，模特隊的負責人長舒了一口氣：“就你了，小伙子，你可不要讓我們失望哦。”

回到簡陋的出租屋，張彥熬了幾個通宵，連畫了20多張設計草圖，交到負責人手里。后來，張彥的設計讓這個團隊在接下來的比賽中拿到冠軍。消息傳到國內，旗袍設計界一下子沸騰了，全國各地的訂單紛至沓來。

張彥原以為自己開始賺錢了，會獲得父母的認可，但他想錯了。那個周末，他提著各種各樣的補品回到久違的家。“爸，媽，我開始賺錢了。”“賺錢又怎樣？再怎么說，你還是個裁縫！”

回去的路上，張彥想，即使做個裁縫，我也要做一個不一樣的裁縫。2016年，張彥組建了團隊，成立了自己的國風品牌“三寸盛京”。

閃亮紐約時裝周

2018年末，24歲的張彥收到紐約時裝周的邀請。起初他以為是假的，直到在官網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他才相信了這件事。

這是一場值得孤注一擲的大秀，張彥帶領團隊成員開始了緊鑼密鼓的準備。畫圖紙，定衣料，手工刺繡……倒計時4天，倒計時3天，倒計時2天，每一天，他都比前一天更努力。在大秀的前一天，他錄了個抖音視頻：“一路走來，國風不易，明日浮生大秀，小爺要用中國元素告訴世界華服之美！”他認為人生漂浮不定，面對所有的困難，我們都要回想起年少時的那份勇敢，無畏浮生。倒計時1小時，張彥開始緊張了，他不敢相信，自己一個窮小子，自學成才，居然真的能在這里和各國大咖一起做作品發布會。

中國傳統音樂響起，模特們穿著旗袍依次走出，看到這些，張彥恍如在夢中，他在后臺幾乎哭了出來。T臺上，張彥采用各個不同年齡段的東西方模特穿插出場的形式展示服裝特色。頂級蘇繡、盤金刺繡、珠繡、織金……觀眾為中國傳統手藝的魅力震驚。最后謝幕時，音樂響起，大約100個小朋友穿著所有中式華服登上舞臺，一起朝著觀眾走過來。很多觀眾感動到流淚，現場掌聲雷動。

接下來，中國國際時裝周、紐約時裝周、巴黎時裝周……張彥受邀各個大秀。四大時裝周作為引領世界潮流的時尚圣地，每一位設計師都希望能夠參與其中。在時裝周上，各大時裝品牌和設計師們大展拳腳。屬于張彥的春天到來了，人們稱呼他“中國設計師”。張彥很低調，他說，相比設計師，自己更喜歡別人叫自己“中國裁縫”。在他看來，裁縫比設計師更有含金量，裁縫比設計師需要更多的才能和技巧。他說：“幾年前我就達到了設計師的水平，但我仍然不是裁縫，我一直在為做一個合格的裁縫而努力。”

記者走馬燈似的采訪，電視上輪番報道，一直冷眼旁觀的父母被打動了。從巴黎時裝周回來，張彥破天荒地接到母親的電話：“孩子，忙完了回家看看，媽做了你愛吃的大蔥卷餅子。”那次回到家，張彥眉飛色舞地談起了他從事的職業，父親罕見地松了口：“也許，你的選擇是對的。”張彥愣了片刻，然后背過身去，忍著沒讓眼淚掉下來。

“中國男裁縫”上了微博熱搜，一個男孩看了張彥的報道，在微博下面留言：“我也想做一個服裝設計師，可家人不讓，因為我是個男孩。”張彥鼓勵他：“你正在經歷的，我都經歷過。如果你也想像我一樣做個裁縫，可以把我的視頻給你的父母看。”

2020年遼寧衛視春晚邀請張彥給馮鞏和王振華做中式服裝。張彥認為，他們是藝術家，同時在觀眾心里也是和藹又可愛的人。過年嘛，應該讓老一輩藝術家都粉嫩嫩的，也顯得喜慶。于是，他大膽采用了粉紫色和水粉色，并在衣襟上繡上寓意虛心傲骨的竹子。兩位藝術家收到衣服，十分滿意。

幾年時間，張彥闖進中國國際時裝周，兩次登上紐約時裝周，第四年他受邀到巴黎小皇宮，登上了所有服裝設計師都夢寐以求的頂級舞臺。繼《浮生》之后，他又設計了《山海》系列。《山海》的名字取自《山海經》的神話，一方面為了贊揚華夏民族優秀品格，一方面想表達山之大海之大，我們可能一輩子也無法跨越，但還是要有跨越山海的勇氣。他這些年對生命的感悟，都寄托在了這些衣服里。

2020年，張彥設計了《彼岸》系列，原本計劃在今年的紐約時裝周上發布，因疫情原因發布會不得不取消，之后將在中國國際時裝周上進行云發布。

在張彥的記憶里，永遠有一個舍不得穿裙子的女孩。他說：“衣服不是讓大家買回去當工藝品供起來，而是讓大家穿上。衣服穿在身上，才叫傳承。我要把中國的傳統文化在衣服上呈現出來，輸出到國外，讓中國風影響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