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德宏
洪海濤最近被一件事折騰得夠嗆:有人要高價買他畫的畫。這不是件好事嗎?可問題是價出得太高了,高得令洪海濤有些害怕。想來想去拿不定主意,他聽說城西青峰嶺上楓葉紅了,恰逢星期天,便索性駕車直奔青峰嶺,一是欣賞楓葉,二是借機把這件心事好好捋一捋。
逛到中午的時候,洪海濤看到山腳下有一家農家樂,相當干凈整潔,便一時興起,掏出手機對著農家樂拍了幾張照片。
農家樂老板是一個黑瘦的中年男子,一身潔白的廚師服倒也干凈,自我介紹說姓劉。洪海濤說:“老板,請給我來一份紅燒野豬肉、一份野兔肉,再來一個湯?!?/p>
劉老板沒有轉身去安排,而是認真地說:“先生,我建議兩個肉菜你退掉一個。兩個菜你吃不完的,浪費就太可惜了?!焙楹宦牳械侥涿睿詡€兒長這么大,吃過無數飯店,開飯店的嫌大肚漢還是頭一遭,真有趣!他便說:“那行,就單點一個紅燒野豬肉吧?!?/p>
菜燒得不錯,吃完后洪海濤問多少錢。劉老板說:“飯、湯不要錢,你就給一百元好了。”洪海濤一笑,說:“貴了,就這份野豬肉,在城里大飯店也至多賣一百,可人家有房租有人員工資等支出,你這是鄉下,老板兼廚師兼服務員,也沒有房租,所以說貴了,讓點價吧!”
洪海濤當然不會在乎這點錢,他只是想逗逗對方,誰知劉老板一本正經地說:“不貴的。比起城里飯店,我這道菜分量多多了。更重要的是,這是百分百的野豬肉,是我們村一個有特許捕獵證的獵人打的野豬,而城里吃的野豬實際上已經半馴化了?!?/p>
洪海濤付了錢,心說這真是一個奇怪的老板,說他小氣吧,卻建議顧客退掉一個菜,要說大方吧,卻說什么價就什么價,一分錢也不肯讓。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接起來后,對方用一種討好的口吻說:“洪處長,賣畫的事考慮得怎樣了?要不,咱們見面談一談。不瞞您說,我自從看了您的大作后是日思夜想啊,您若不賣給我,我恐怕都活不下去了。”
洪海濤心說,事來了!他便含含糊糊地說:“這個……要不你就來吧。我在青峰嶺下的農家樂等你———就你一人來?!?/p>
在等候的時間里,洪海濤到山坡上隨意轉轉,走著走著,突然腳脖子一陣劇痛,忍不住叫了一聲,再一看,一條尖頭蛇正飛也似的鉆進草叢中,不見了!
這蛇看樣子就知道有毒!洪海濤第一個念頭是急速下山求救,但隨即想到,一旦被毒蛇咬了是不能劇烈運動的,否則毒很快就會擴散。打電話給城里的親戚朋友,路遠也來不及啊,怎么辦?他忽然想起來,先前不是拍了農家樂的照片嗎?那農家樂的招牌旁好像有手機號!
洪海濤當即掏出手機,找出照片一看,果然有手機號碼,于是連忙撥過去。謝天謝地,只兩聲就通了,接電話的正是那個劉老板。洪海濤說:“劉老板,我被毒蛇咬了……”
劉老板叫了起來:“別動,原地坐下,你在哪里?”
洪海濤忙說了位置,劉老板急促而有力地說:“不要動、不要急,我五分鐘就到!”
洪海濤忙坐下,心臟跳得山響,像要跳出嗓子眼了。還好,隨著一陣急促而粗重的腳步聲,劉老板跑來了,還背著一個藥箱。此刻他那一身廚師白大褂跟藥箱倒也相配,乍一看還以為是醫生呢。
劉老板二話沒說,俯下身查看傷口,看了一眼不禁“啊”了一聲,看來那條蛇毒性不小。他打開藥箱,先用繃帶勒住洪海濤的小腿,然后快速取出一支針劑,動作嫻熟地注射進洪海濤的腳脖子里。
洪海濤心里過意不去,想說什么,可頭暈得厲害,眼見著劉老板先是用清水沖洗一番,將傷口切開一點,再用力擠出毒血,全是黑血。又擠了一會兒,見到鮮紅的血了,劉老板這才停下來,坐下喘口氣說:“好險,咬你的是毒蛇。這蛇現在很少見,想不到被你碰上了。別怕,休息一會兒就沒事了。”
劉老板沒有說錯,過了片刻,洪海濤發覺之前眩暈的感覺消失了,體力也漸漸恢復了,感激地說:“劉老板,太感謝你了!”劉老板一邊收拾藥箱一邊說:“舉手之勞,謝什么。”
洪海濤心里感覺很不安,愧疚地說:“劉老板,我得報答你。你說多少錢,我決不還價的?!眲⒗习迓犃艘膊缓Q起一根手指頭。洪海濤問:“一萬?”
劉老板搖搖頭。洪海濤問:“一千?”
劉老板一瞪眼,還是搖頭。洪海濤心一凜,只得硬著頭皮說:“是少了,救命之恩就給一千,不像話。可十萬的話,這個,也太多了吧?”
劉老板終于開口了,他說:“是一百塊。什么一萬、十萬的?!?/p>
洪海濤差點跳起來,一迭聲地問:“多少?你開玩笑吧!”
劉老板站起身,背起藥箱說:“你才開玩笑。給你打一針就要十萬,那我干脆搶銀行得了?!?/p>
洪海濤站起身,試著走了兩步,果然啥事也沒有了,這下放了心,便又說:“我說劉老板,我吃飯,你不讓我多點菜,我要還價,你卻一分不讓,真是搞不懂你??勺钭屛腋悴欢氖?,救命之恩卻只要一百塊錢,這是什么賬嘛!”
劉老板呵呵一笑:“很正常啊,我讓你少點菜,是怕浪費。我是開飯店的,我最希望客人把我燒的菜全吃光,一點不剩,那樣我最高興;我不還價,是因為我的菜值那個錢,我還指著我燒的菜養活一家老小,所以一分錢都不能少;現在我救你,成本就是一針藥水,它就值一百塊,此刻我的身份是醫生,不是生意人。不瞞你說,我真的是個地地道道的赤腳醫生哩。我的賬就這么簡單!”
劉老板最后說:“一碼歸一碼,我拿我該拿的,不該拿的,你就是給我金山銀山我也不稀罕。人在做,老天爺在看哩。”
洪海濤不吱聲,反復品咂著這句話。下山來到農家樂門口,他看見門口停著一輛锃亮的小車,原來是一直糾纏著要買畫的那位到了,那是一位干工程的老板。
洪海濤遞過一幅畫,是他自個兒畫的,他一直愛畫畫。那老板兩眼放光,一臉夸張地接過畫,說:“太感謝了。哎喲,這么名貴的畫我一定好好珍藏。洪處長,我得給你潤筆費……”
洪海濤打斷他,像剛才劉老板一樣伸出一根手指頭,說:“你實在要給的話,就這個數字好了。”
那老板眼皮也不眨一下,說:“十萬?行,我這就打款給你……”
洪海濤把頭一搖。老板一愣,說:“難道說一萬?不不不,一萬塊錢買您一幅畫,得罪人哩,也太不尊重藝術了。哦,您是說一百萬吧?行,就這個數,咱們以后合作的機會多著呢,哈哈哈……”
洪海濤開腔了:“去掉一個‘萬字,是一百,你沒聽錯,是一百元人民幣,因為我的畫就值這個價。我說,你肯出如此高價不就是因為我手中有工程要發包嗎?”
那老板有點懵。洪海濤又說:“可我一旦收了你的錢,只怕以后這兒的美景美食就再也享受不到了。還有,我剛剛學會了一個道理,叫只拿我該拿的,不是我的,金山銀山也不要———這就是我的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