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胞身處危難之時

這個故事是我于1998年2月12日向萊索托國王萊齊耶三世陛下遞交國書的第二天，也就是2月13日發生的。我順利遞交國書后，心想從此可以按部就班、從從容容地在駐在國開展外交工作了。但天有不測風云，就在2月13日一早，發生了萊索托首都馬塞盧的工人、市民大規模襲擊中國僑民和港臺同胞的嚴重事件。

風云突變，同胞情勢危如累卵

2月13日早上，我們使館的人剛上班，就看到不少車輛向大使館駛來。車子開進使館大院以后，我和使館的政務參贊楊樂蓉等人仔細一看，原來是一些中國僑民和港臺同胞到使館來了。當時我就感到事情有點兒奇怪：這些人既沒有受到大使館的邀請，事前也沒有向大使館打招呼，卻一大早就擁到使館來了。這顯然是不正常的。于是，我立即預感到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果然，他們一見到我，其中就有人對我說：“哎呀，陳大使啊，不好啦，出大事啦！當地人見到我們中國人就打，見到中國人的車輛就砸，就推倒，就放火燒！我們都是被追打得沒有辦法，才逃到大使館避難來了。大使館趕快救救我們吧！”

我把他們請到使館客廳，對他們說：“不要驚慌，但時間緊迫，你們有誰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趕快簡單扼要地給我們使館講一講。”這時，一位姓鄭的香港同胞舉手要求發言。鄭先生是萊索托中華工商聯合會會長，平常就消息靈通，華人中有什么大事他都知道。他要發言正是我所期待的。

鄭先生說，首都馬塞盧市郊工業區有一家臺資服裝廠，廠主是臺灣同胞張希達。這家工廠的當地工人要求增加工資，遭到張希達的拒絕，于是工人就進行罷工。但張希達不買賬，他有他的辦法，這就是：按照規定，誰一天不上班，就扣誰一天的工資。工人全家要吃飯，一天兩天扣工資還能頂得住，時間一長就吃不消了，于是只好放棄罷工。但他們不甘心，就把張希達抓了起來，關押在工廠的一間房子里，逼迫他答應增加工資。張希達認為他給工人的工資標準符合萊索托勞工法的有關規定，堅持按雙方商定的協議執行，仍不同意加工資，于是工人就不放人。在這樣的情況下，廠里的臺灣高管就打電話向當地警方求助，要求派警察到工廠解救張希達。2月13日早晨，工人與前來處理問題的警察發生沖突，一名警察開槍警告，不料在混亂中打死一名工人，打傷一名工人。不久，被打傷的工人也死了。

警察開槍打死了人，事情一下子就鬧大了。群情激憤的工人在一個紡織工會頭頭的誤導和煽動下，認定是中國人指使警察開槍殺害萊索托人，于是一場對中國人實行打、砸、搶、燒的大規模報復行動首先在這家工廠爆發。這個工會頭頭為顯示自己所謂的“組織、領導才能”，擴大自己在工人中的知名度和影響，積累政治資本，不但利用張希達服裝廠的這場勞資糾紛，更有意利用警察誤殺工人，挑起了這場大規模襲擊華人的嚴重事件。

由于臺灣和香港同胞在萊索托開辦的工廠基本上都集中在首都馬塞盧郊外這個工業區，所以報復行動很快就擴大到在這一地區的其他臺資工廠和港資工廠，這個工業區的港臺同胞都成了被襲擊的對象。接著，襲擊行動又迅速從郊外廠區向首都市區發展。憤怒的工人和市民在廠區和首都大街上見到中國人就用拳腳、木棍和磚頭亂打，見到中國人開的車就砸、翻、燒。少數人還渾水摸魚，乘機搶劫中國僑民和臺灣同胞的商店，還放火焚燒香港同胞工廠的庫房，局勢陷入一片混亂。這樣，一些被追打的中國僑民和港臺同胞就逃到大使館避亂來了。

鄭先生講完以后，其他人都說情況大體就是這樣，他們要求大使館趕快采取措施營救。

把握政策，緊急動員處理危局

同胞情勢險惡！同胞生命財產安全處于危險之中！我聽了鄭先生的陳述后，心急如焚，深感肩上的擔子何止千斤之重。我們在萊索托全國有3000多名中國僑民和港臺同胞，若不迅速制止這場襲擊行動，他們很可能都會成為受襲擊的目標，如果是這樣的話，后果不堪設想！這時，我向逃到使館的同胞表態說：“大使館將集中全部力量立即處理這一襲擊事件，救大家于水深火熱之中，請大家放心。”同時責成在場的楊參贊立即打電話給萊索托外交部，說明我要求緊急會見萊索托外交大臣馬霍佩，處理中國人遭當地工人和市民襲擊的事件。

楊參贊的電話打過去后，萊索托外交部禮賓司答應馬上報告外交大臣，讓使館等消息。這個時候，我抓緊時間立即與大使館一等秘書以上的外交官開了個十分簡短的碰頭會，緊急分析形勢，確定事件的性質和研究處理方案。根據鄭先生以及其他華僑、華人反映的情況，遵照我國關于護僑工作以及保護港臺同胞合法權益的有關指示和政策精神，我認為這一事件的性質既不屬于萊索托人民反華排華，更不是友好的萊索托政府的官方行動，而是一些不明真相的群眾在極個別壞頭頭的蒙蔽和教唆下發生的一起突發事件。

陳來元大使{左}與萊索托國防軍司令米尼肯{中}警察總監合影

如何處理這一突發事件？我提出了“雙管齊下，立即采取行動”的處理原則和工作方針：一方面向萊索托政府進行交涉，要求萊索托政府立即制止這場襲擊行動，并且妥善處理善后。同時在處理這一事件的過程中，大使館要與萊索托政府積極配合。另一方面，大使館要立即指導、組織僑民和港臺同胞實行自救和自我防范，幫助他們排憂解難，同時對他們多做安撫和心理疏導工作。與會同志一致贊同我的意見。與此同時，大使館將這次突發事件以及使館應急處理的情況和工作方案向國內作了報告，請求國內指示。

會后，大使館有關人員按照分工，立即向在萊索托的中資機構、專家組和中國僑民、港臺同胞通報事件的最新情況，希望他們暫時停工、停產、關廠、關店，不要上街，并且要加強自我防范和自我保護。同時，告訴他們：中國大使館和他們在一起，做他們的堅強后盾。大使館正積極采取措施全力援救他們，并告訴他們，陳大使已緊急約見萊索托外交大臣進行交涉，要他們沉著應付，不要驚慌，有情況隨時向大使館報告。與此同時，在大使館臨時避亂的僑民和港臺同胞也打電話向家人、同事、朋友通報情況。

在大使館通過電話指導我們的僑民和港臺同胞應付危局的同時，使館又派人兵分兩路，冒著人挨打、車被砸的危險，外出到第一線救護我們的僑民和港臺同胞。其中一路由經商處徐雙全參贊帶領，任務是指導和幫助我們中資公司在外地施工的人員緊急向公司總部集中，以防他們孤立無援而挨打。另一路由楊樂蓉參贊帶領，任務是到港臺同胞所在的廠區去看望、幫助他們。后來，他們又到萊索托與南非交界的邊境，與南非移民當局一道，護送我們的部分僑民和港臺同胞撤退到南非邊境一側的小鎮萊迪布蘭德避亂。

這里需要說明一下：萊索托首都馬塞盧的地理位置在萊索托的西部邊境上，直接與南非接壤，從馬塞盧到南非小鎮萊迪布蘭德也就是半個小時的車程，因此把人撤到南非的萊迪布蘭德從交通運輸方面來講是十分容易的。但把人從一個國家緊急撤到另一個國家，有一個難題必須妥善解決，這就是入境簽證問題。我們在萊索托的港臺同胞平時經常出入南非，他們大多數人都有南非頒發的多次入境簽證，不少人在萊迪布蘭德還有房子。而我們的中國僑民大多數人都沒有南非的入境簽證，更沒有一個人在萊迪布蘭德有房子。

怎么辦？怎么讓他們以及一部分沒有南非簽證的港臺同胞都能順利撤到南非？我得想辦法解決，而這個辦法不是用常規做法去申辦簽證，那是來不及的，而是要在緊急情況下，用特殊情況特殊處理的辦法加以解決。

這時，我想到了我的同事——南非駐萊索托的高級專員。我就給他打電話，向他說明中國在萊索托的僑民和港臺同胞正在遭受當地人襲擊，人身安全處于危急之中，請他考慮這個緊急特殊情況，破例幫助他們暫免簽證去南非的萊迪布蘭德避亂。同時建議由中國使館和萊迪布蘭德的移民局一同派官員到邊境，一起核實、登記中方到萊迪布蘭德的避亂人員，以便在局勢平靜后補辦有關入境手續。

我對南非高級專員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他聽了我的說明、要求和具體建議后，一口答應，并且立即打電話通知南非在萊迪布蘭德的移民局派人到邊境，去辦理中國人無簽證入境南非的有關手續。這位高級專員在中國撤僑到南非這件事上真是幫了大忙。我是十分感謝他的。

全力以赴，萊索托政府迅速制止了襲擊事件

萊索托外交大臣馬霍佩獲悉中國大使要求緊急見他，商談處理襲擊事件的消息后，立即與有關方面和有關領導通氣、協調，隨后與我會見。為保證我的安全，萊索托政府命當地警方派了兩輛武裝警車一前一后護送我往返萊索托外交部。

我見到馬霍佩后，向他簡明扼要地闡述了事件的起因、經過和當時的情勢，強調了事件的嚴重性以及處理這起事件的緊迫性，同時說明了中國大使館對事件性質的認識。最后，我向萊索托政府提出四點要求：第一，立即采取緊急措施，火速制止襲擊行動。第二，調查事件的幕后操縱者，對其依法懲處。第三，采取切實有效措施，確保此類事件不再發生，確保我同胞人身財產安全不受威脅。第四，雙方共同努力，多做雙方群眾的工作，以使兩國人民經長期努力建立和發展起來的傳統友誼不因這次事件而受到影響。當前，燃眉之急是立即制止襲擊行動。

馬霍佩認真聽完我的陳述和所提要求后，連連點頭。他說，我所講的關于襲擊事件的情況與他所掌握的情況基本一致。同時，他認為事件的幕后操縱者也是在給萊索托政府出難題，表示完全贊同我對事件性質的認定以及所提出的要求和工作思路，并且要我暫時留在他的辦公室，與他一起辦公，共同處理這一事件。

外交大臣的提議正合我意，我忙點頭表示同意。接著，他拿起電話，接通了警察總監的電話，以中央政府的名義指示警察總監立即命令警察部隊開赴廠區、市區制止襲擊行動，保護中國人以及他們的工廠、商店。隨后，他又打電話給國防軍司令米尼肯，要求軍隊待命，以便隨時支援警察部隊平息暴力行動。警察總監和國防軍司令都表示，堅決執行政府的命令。

馬霍佩打完這兩通電話后，問我還有什么要求。他的問話正好和我想的不謀而合。在外交大臣打電話的時候，我的大腦并沒有休息。我想緊緊抓住與外交大臣進行交涉和在一起工作的機會，盡量把事情考慮得周全一些，一鼓作氣解決問題，絕不能煮夾生飯，不能出現反復。我靜下心來一想，感到自己向馬霍佩外交大臣提出來的那四點要求看起來比較原則、比較籠統。為了更有效地妥善處理這起事件，我應該在制止暴力襲擊、保護僑民和港臺同胞的措施上再提一些具體要求。

于是，我就又向他提了五點具體要求：第一，請萊索托政府指示全國各地警察當局對所轄地區的中國僑民和港臺同胞嚴加保護，以防襲擊事件向首都以外地區蔓延。第二，考慮到要去南非避亂的僑民和港臺同胞分散在首都各個地區，他們在去萊索托和南非邊境的路上難免遭到襲擊，于是我提出萊索托政府派警力協助中國大使館人員一路護送，以保證他們的安全。第三，中國援助萊索托醫療隊的14名醫生在所工作的醫院和住處，已無端地受到不明真相群眾的謾罵和圍攻，人身財產安全都受到了嚴重威脅，要立即派警力對他們的工作場所和住地實行保護。第四，要派警力對中國援建萊索托國家會議中心的中資機構——山東齊魯集團公司的駐地以及首都幾個中國人居住比較集中的社區加強巡邏和保護。第五，為防止壞人趁亂沖擊中國大使館，我們大使館也需要萊索托政府派警力保衛。

馬霍佩外交大臣邊聽邊記，聽完后二話沒說，隨即又給警察總監打電話，把我提出的五點具體要求一一交代明白。警察總監表示堅決照辦，并報告外交大臣說，警察部隊正在開赴廠區、市區。馬霍佩如此全力以赴，辦事如此認真、果斷、高效，令我十分感動。最后，馬霍佩外交大臣又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告訴我，叫我有事隨時與他直接聯系，可以不通過外交部禮賓司轉達，他將全力協助。我緊緊地握住他的手，向他并通過他向萊索托政府、警方、軍方表達了我由衷的感謝。

由于萊索托政府、警方、軍方高度重視，并且及時采取了有效措施，襲擊行動很快就得到制止。與此同時，警方拘捕了策劃和煽動鬧事的那個工會頭頭。此外，趁亂搶劫華僑商店的一伙歹徒被警察巡邏隊當場抓獲。還有一伙歹徒放火焚燒港商鄭先生工廠的倉庫，大火也在警察的協助下被撲滅。為了防止襲擊事件再度發生，警方在首都和全國各地都加強了巡邏，以保護中國僑民和港臺同胞的人身財產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