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澤民

從2020年3月28日開始,匈牙利實施了“禁足令”。雖然當時全國確診新冠肺炎病例343例,死亡10例,但對一個經濟不算發達、人口不足千萬的小國來說,政府絲毫不敢松懈。
被“禁足”的前一天,日暖天藍,我儀式性地在老城區散步一圈,拍了一組告示,準備給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的學生上網課用。告示寫得一張比一張有人情味。殘疾人用品店留下電話號碼,有急需的顧客可預約服務;書店在停業通知上不忘寫上一句:“我們相信,在這段艱難的日子里,你們可以在書籍營造的世界里找到快樂和安慰,想來,精神的健康至少跟身體的健康同樣重要。”
街上行人稀少,很多商店的大門外排了長隊,人們間隔兩米,一出一進;多瑙河畔的瑪格麗特島(無人居住的綠島)上有堅持運動的年輕人的身影,騎車、跑步、玩滑板……人們都說歐洲人懶散,這是事實,不過他們普遍守規也是事實。“禁足令”一旦實施,街巷里便無人隨意走動,街上沒警察巡邏,樓前沒保安把守,只靠貼在樓門外的一紙告示,居民自覺執行。
我住在從奧匈帝國時代留存下來的老樓里。從空中俯瞰,這是個四合院,每層都有朝向庭院的懸廊,因此,鄰里碰面相對頻繁。大家遠遠望見彼此會招手微笑,在樓道里遇見會碰一下胳膊肘(這是疫病暴發后的新禮節),我能聽到比平時更多的關心,但極少聽到議論和抱怨。想來疫情信息公開透明,誰知道的都不比別人知道的更多。
雖然被“禁足”,但可以出門購買生活必需品,看病,遛狗,甚至單人鍛煉或散步,在家庭范圍內舉辦婚禮和葬禮也不被禁止。政府明文規定:超市和藥店中午前只接待65歲以上的老年人。由于老人容易被感染,政府不建議那些必須外出工作的家長把孩子交給老人,各街區設有托管機構。當局還推出一系列幫助困難群體的措施,比如推遲還貸時限,全額免除受疫情影響嚴重行業從業者的社保費用等。
與匈牙利相比,西歐的疫情更嚴重,意大利和西班牙的疫情可用“慘烈”二字來形容。當然就像在英雄的武漢一樣,災難越大,人道的力量也越會被激發。意大利的醫護人員也像中國的同行一樣前赴后繼,已被感染6000人,犧牲40人,但即使這樣,還有許多退休醫生主動返崗。在離米蘭不遠的一個小鎮上,72歲的貝拉戴利神父讓出了呼吸機。他要求停掉教區民眾專門捐給他用的呼吸機,讓給一位陌生青年。幾天后,老人去世,全鎮人在陽臺上為他鼓掌送行。一個多月來,意大利已有50多位神父因經常出入重癥病房安撫患者,而用自己的生命踐行了信仰。
另外也有巨大的悲情。意大利一位自愿調到重癥科室工作的女護士發燒后跳河,因“不愿連累其他人”;德國黑森州財政部部長不忍看經濟受到重創而抑郁臥軌,因“擔心無力實現人們的巨大期望”。當然,誰都不愿聽到這類悲慘的消息,但逝者超常的責任感,讓我肅然起敬。
歐洲人的行動雖遲緩一些,可一旦行動起來,也鎮定果斷。不僅英、法、德等大國政府發錢補助留在家里的平民,波蘭也為個體經營者提供收入補貼;黨派間停止了相互攻擊,民眾也顯示出“戰時的團結”,各國都組織起志愿者大軍。地球是圓的,人類是共同體,沒有人能在災難中獨善其身。
空寂的布達佩斯,讓我感到熟悉的陌生。面對疫病,市民們表現出自由的自覺、獨立的團結。有驚懼,但無恐慌;有傷痛,但無怨憤。這座經歷了太多磨難的城市的空寂,讓我想起馬洛伊小說里描繪的那個在空襲后仍西裝革履走在瓦礫中的布達佩斯男子,優雅從容,不帶一絲失態的惶恐。
(流 雪摘自《中國新聞周刊》2020年第1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