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和下西洋時期明朝在南海區域的外交實踐

海南熱帶海洋學院民族學院 海南 三亞 572022

鄭和下西洋時期，明朝與南海區域各國的友好關系有了很大程度的發展，各國積極前往明朝朝貢，最為重要的是，明朝力圖構建的國際秩序，也逐漸得到了各國的自覺響應。

一、鄭和下西洋時期明朝在南海區域內建立的邦交體系

(一)明朝始終認真踐行和平共處的外交原則

明朝自建立后，便陸續遣使踏海而行，聯絡海外諸國，宣告明朝建立。明太祖在進行對外交往時，不主張使用武力，明確了國家間應當和平共處。洪武二十八年(公元1395年)，明朝頒布了《皇明祖訓》，其中清楚地列出了十五個不征之國，具體內容涉及了這些國家的地理位置，以及與明廷交往的概況等，在這些國家中，南海周邊的國家就有十個之多，即：安南、真臘、暹羅、占城、蘇門答剌、爪哇、湓亨、白花、三弗齊、浡泥。①明太祖通過多次完善立法，將不征的和平外交思路定為世代必須遵循、不得更改的國策，這一做法為明代中國與南海周邊國家的長期、和平與穩定交往奠定了關鍵的基礎，也是南海周邊各國信賴明朝，愿意與之交往的重要依據。明朝的立法內容顯示了明朝的外交立場與準則，這是明朝在進行外事活動時堅持以和為貴的法律基礎，也是明朝對外交往時的有效約束力。在確立有關外交準則的法律內容后，明朝堅持將其付諸于實踐，這在海外各國間樹立了良好的威信和口碑。

到了明成祖執政時期，明朝積極聯絡海外諸國，大力拓展外交范圍。明成祖派遣鄭和下西洋時，在給各國的詔書中寫道：“朕奉天命，君主天下，一體上帝之心，施恩布德。凡覆載之內，日月所照、霜露所濡之處，其人民老少，皆欲使之遂其生業，不至失所。今特遣鄭和赍敕，普諭朕意，爾等袛順天道，恪遵朕言，循禮安分，毋得違越，不可欺寡，不可凌弱，庶幾共享太平之福?！雹趶脑撛t書中可以看出，明成祖以前所未有的氣勢組織下西洋活動，盡可能地鞏固舊有的外交關系，試圖發展新的外交區域，以完善海外經營，來穩固自身的統治地位，提升自己的海外影響力。鄭和船隊在走訪海外各國時，堅持和平外交，在遇到一些國家故意侵害船隊的切身利益時，明朝官員依然能夠做到在保障船隊安全的同時，以德服人，禮儀外交，用寬容的態度去化解矛盾，盡量避免用武力對抗的方式去解決問題，將軍事斗爭的可能降低到最小，以實際行動充分展現明朝的外交理念。明朝作為當時的大國，在處理對外關系方面，能夠以身作則，貫徹國家的外交原則，為海外各國做出了榜樣。同時，在協調南海區域內一些國家間的緊張關系時，明朝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因此這些國家也積極接受明朝的外交理念，使明朝的外交理念在海外得到了更為深刻的認識。這意味著，明朝所提倡的各國“共享太平之?！雹鄣睦硐?，得到了海外諸國的支持，從此明朝與各國間的關系更為緊密，國家間開始通過和平外交的方式來共同維系南海周邊的穩定秩序。同時，明朝在協調南海區域國家間的關系時，極力強調“不可欺寡，不可凌弱”④，這對于調整南海區域內部的政治關系，避免各種政治實體之間的爭端，促進國家之間的良性政治互動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二)南海區域內邦交體系的逐漸形成

明朝在國際事務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這使海外諸國不斷加強與明朝之間的交往，以期獲得政治上的保護，確保國家的政治利益。同時，鄭和下西洋時，船隊每到一國，船上的隨行人員都會和當地民眾進行互動和交流，在此過程中，船上的成員會根據當地社會生活的實際需要，把明朝的一些民間生產和生活技術傳授給當地民眾，這使他們的生活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例如，隨鄭和船隊下西洋的成員向占城、暹羅、滿刺加、爪哇等地民眾教授稻米谷物的種植技術，使當地的糧食產量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又如，明朝下西洋隨行人員根據滿剌加民眾的居住情況，向他們教授了如何建造牢固的房屋，以及修繕方法，使當地民眾的居住條件得到了極大的改善。⑤由于明朝給予南海周邊國家的多種幫助，以及其在外交活動中樹立的良好形象，明朝得到了來自于這些國家的國家及社會層面的廣泛贊譽。在此基礎上，明朝更加重視國家間的聯系，此時朝貢活動發揮了重要的作用，海外各國前往明朝朝貢者絡繹不絕。據統計，自永樂年間起，安南、占城、暹羅、爪哇、真臘、蘇門答剌、滿刺加、古麻剌朗、浡泥、湓亨、蘇祿等國多次遣使赴明朝朝貢，且滿剌加、蘇祿、渤泥、古麻剌朗四國國王還親自率親屬及陪臣來朝。⑥在這些國家中，蘇祿、浡泥、古麻剌朗國的國王在訪問明朝期間病逝，他們最終被葬在中國。永樂六年(公元1408年)，浡泥國國王麻那惹加那乃率領一百五十多人前往明朝。在見到明成祖后，麻那惹加那乃對明成祖及其實施的和平友好外交進行了高度評價，并表達了自己來朝的誠意與決心，他說：“天以覆我，地以載我，天子以義寧我，我長我幼，處有安居，食有和味，衣有宜服，利用備器，以資其生。強不敢凌弱，眾不敢欺寡，非天子孰使之然也?天子功德，暨于我者，同乎天地。然天地仰而見，跼而履，惟天子邈而難見，是故誠有所不通。僻陋臣妾，不憚險遠，浮詣闕下，以達其誠?！雹哌@些歷史的記憶是南海周邊國家對明朝外交形象予以認可的真實表達。

二、明朝通過朝貢不斷發展南海區域內的邦交體系

(一)明朝不斷完善有關朝貢方面的立法

鑒于朝貢活動涉及到中外各國在政治合作、經濟貿易、科技文化交流等多方面的內容，且在對外交往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因此明朝十分重視對該活動的規范管理，以保障該活動能夠安全、有序進行。實際上，在明初，“東有馬市，西有茶市，皆以馭邊省戍守費，海外諸國入貢，許附載方物，與中國貿易，因設市舶司，置提舉官以領之，所以通夷情，抑奸商，俾生禁有所施，因以消其釁隙也。洪武初，設于太倉黃渡，尋罷。復設于寧波、泉州、廣州。寧波通日本，泉州通琉球，廣州通占城、暹羅、西洋諸國。琉球、占城諸國皆恭順，任其時至入貢?！雹嘧鳛楣芾沓暬顒拥闹匾块T，市舶司的具體職能被嚴格地規定，即：“掌海外諸番朝貢市易之事，辨其使人，表文，勘合之真偽，禁通番，征私貨，平交易，閑其出入而慎館谷之?！雹嵊謸份d：“凡外夷貢者皆設市舶司領之，許帶他物，官設牙行與民貿易，謂之互市。是有貢舶即有互市，非入貢即不許其互市矣?！雹庥纱丝梢钥闯觯胁八镜闹饕氊熓谴_保朝貢活動的官方屬性，即審核貢使的身份，查驗表文、勘合，以杜絕有人偽造貢使身份，并對使團帶來的貨物進行檢查，確認是否有違禁物品，隨后安排貢使及隨行團隊前往驛館，同時監督與管理互市活動，防止有人私自從事海外貿易，以及違禁品買賣。按照明朝規定，“馬牛、軍需、鐵貨、銅錢、緞匹、綢絹、絲、棉”[11]均屬于違禁品。市舶司的另外一個重要職能是“通夷情”[12]，為了確保明朝與各國之間的外交關系能夠順利發展，市舶司需要通過觀察，以及與各國外交使團進行對話，及時了解各國的最新政情、民情，以及其他信息，尤其是他們的外交動向及態度。在明確市舶司職責的同時，明朝還嚴格規定了各國的貢期。洪武五年(公元1372年)，鑒于高麗朝貢頻繁，明太祖明確規定了一些國家的貢期，其中涉及到一些南海區域內的國家，即：令高麗“遵三年一聘之禮，或比年一來，所貢方物，止以所產之布十匹足矣，毋令過多，中書其以朕意諭之。占城、安南、西洋瑣里、爪哇、浡泥、三佛齊、暹羅斛、真臘等國，新附遠邦凡來朝者，亦明告以朕意?！盵13]對于各國入貢的貢道，明朝也有嚴格的規定，多數南海區域國家的使團均由廣州入境，其攜帶的貢品，自懷遠驛起，坐船前往佛山，溯北江而上，途經韶關，至南雄，再翻越梅嶺，至江西南安，乘船輾轉抵達北京附近運河，由于南雄至南安路段，中間由梅嶺阻隔，無法行船，貢品需要民力接運，因此明朝于永樂四年(公元1406年)下令，如是農忙期間，進貢的物品可暫存于南雄，待十一月農閑時再運送至南安。[14]隨著朝貢活動的發展，在前期立法的基礎上，明朝不斷深化法規內容，通過一些具體的則例，對海外不同國家的朝貢活動進行了細致的劃分，如“暹羅國使臣人等進到貢物，例不抽分，給予價鈔；占城國貢物給價；三佛齊正貢外，附方物皆給價，其余貨物許令貿易；蘇門答剌正貢外，使臣人等自進物俱給價；錫蘭山使臣人等自進貢俱給價。”[15]同時，明朝更加注重有關朝貢期間國家安全方面的立法，為了避免外國使節在朝貢過程中私自與中國軍民交往，明朝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貢使及中國軍民的行為，并形成了相應的法律制度：若外國使團成員故意“潛入人家交易者，私貨入官，未給賞者量為遞減。通行守邊官員，不許曾經違犯夷人起送進京。凡會同館內外四鄰軍民人等代替夷人收買違禁貨物者，問罪，枷號一個月，發邊衛充軍?！盵16]并且，“在京在外軍民人等，與朝貢夷人私通往來，投托管顧撥置害人，因而透漏事情者，俱問，發邊衛充軍。軍職有犯，調邊衛帶俸差操，通事并伴送人等系軍職者，從軍職之例，系文職者，革職為民。”[17]由上述法律條文可以看出，明朝通過縝密、嚴格的立法，對朝貢活動的全過程進行管控，以維護朝貢活動期間的社會秩序。

(二)朝貢增強了明朝與南海諸國的文化認同與互信

當外國使臣的朝貢船只到岸，在接受身份、文件及貢物的檢查后，明朝會安排隆重的迎接儀式，之后貢使啟程赴京，抵京后，覲見時必須遵循明朝的禮儀規定，包括上朝服飾、跪拜程序、站立位置、進退方式等，因此外國使臣需要在會同館內學習三天有關朝覲禮節的知識。[18]明朝安排各國貢使學習朝覲禮節規范，這些學習內容涉及中華傳統文化的諸多方面，融匯了明朝的法律制度典章、中華傳統文化思想及核心知識構架等，是明朝社會價值追求的重要表現。明朝將中華傳統文化的核心內容融入到與各國的外交互動中，尤其是在朝貢的過程中，各國貢使通過學習，在了解和遵循中華禮節的基礎上，參與朝貢，這在一定程度上加深了他們對明朝的文化認同。各國使團在朝貢時，攜帶的方物可以劃分為香料、藥材、珍奇異獸、手工制品、生產原材料、軍需用品等，明朝對各國使團的來訪，始終堅持固有做法，即“管待賞賜，輕重厚薄，俱有定例，不可增減”[19]，因此對于外國使臣的賞賜，通常是“四夷朝貢到京，有物則償，有貢則賞”[20]。明朝賞賜給外國使團的物品主要是各類絲綢、棉布、瓷器、鐵器、銅錢、麝香、書籍等，在這些物品中，絲綢與棉布所占數量最大。[21]同時，與明朝關系緊密、互動積極的國家，還可以在正常的賞賚范圍外，得到一些額外的賞賜，對于一些國家國王的冊封，明朝也有特殊且豐厚的賞賜。[22]

三、結語

明朝在與南海諸國互動交流時，從未只顧本國利益，不尊重他國，極端利己，對他國的土地、財產等進行掠奪。同時，在海外國家間出現矛盾，需要明朝幫助解決時，明朝能夠積極提供幫助，從中化解矛盾，促進區域和平秩序的形成。在朝貢以及鄭和下西洋等活動中，明朝向南海諸國充分展示了自身的經濟和軍事實力。明朝在外事活動中所顯示出的雄厚物質實力，睦鄰友好的態度，以及協助多國化解外交矛盾的執行力，是南海諸國在外交實踐中信賴明朝的重要基礎。隨著鄭和下西洋活動的進行，明朝的外交影響力不斷擴大，海外各國都積極遣使出訪明朝，這使明朝的外交范圍得到了極大的拓展，尤其是在鄭和第五次下西洋之后，有十六個國家派出一千二百余名使臣前往北京，參與盛大的朝會，這是中外關系史上的一大盛事。[23]同時，朝貢活動也不斷發展，朝貢貿易中各國物質文明間的互動逐趨深入，這為各國人民的物質生活增添了諸多的異國元素，使其變得豐富起來，因此一些國家更加積極地參與到朝貢活動中來。雖然與一些國家相距較遠，但朝貢使明朝與海外國家間加深了了解，且各國也能及時掌握彼此的最新情況。

海外各國使團赴明朝朝貢，需要經歷一系列嚴格的程序，并見證了隆重的儀式，在此過程中，明朝明確地傳遞了和平共處的外交理念，期望與海外各國保持和諧穩定的關系，海外各國也再次被明朝的大國姿態所震撼。在與海外各國進行多種形式的關系互動中，明朝所持的外交理念，以及其中反映的核心價值，較為成功地轉化成明朝在對外交往中的一種同化力，在此基礎上，海外各國也逐漸意識到，復雜、多變的外部環境，對于維護和平、穩定的國際秩序和外交局面，必然造成嚴峻的壓力，因此愿意共同創造“共享太平之?！盵24]的國際秩序，這種外交思路上的共識，使明朝與海外諸國形成了友好合作的關系，也使明朝所期望建立的國際秩序成為可能。

注 釋

① (明)朱元璋：《皇明祖訓.首章》，《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第264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第167頁。

② 李士厚：《影印原本鄭和家譜校注》，昆明：晨光出版社，2005年，第6頁。

③ 李士厚：《影印原本鄭和家譜校注》，昆明：晨光出版社，2005年，第6頁。

④ 李士厚：《影印原本鄭和家譜校注》，昆明：晨光出版社，2005年，第6頁。

⑤ 劉如仲：《鄭和與“西洋”各國的經濟文化交流》，載于《貴州社會科學》1983年，第3期，第62頁。

⑥ 袁澍：《中國與南海周邊關系史》，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第180頁。

⑦ (明)胡廣：《浡泥恭順墓碑》，鄭鶴聲、鄭一鈞：《鄭和下西洋資料匯編》中冊(下)，濟南：齊魯書社，1983年，第116頁。

⑧ (清)張廷玉等：《明史》卷八一《食貨五》，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980頁。⑨ (清)張廷玉等：《明史》卷75《職官四》，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848頁。

⑩(明)王圻：《續文獻通考》卷31《市糴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185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第477頁。

[11] 《大明律》卷15《關律》，《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第276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第628頁。

[12] (清)張廷玉等：《明史》卷81《食貨五》，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980頁。

[13] 《明太祖實錄》卷76，洪武五年十月甲午，第1400—1401頁。

[14] 李金明：《明代海外貿易史》，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年，第16頁。

[15] (明)申時行等：《明會典》卷111《給賜二.外夷上》，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第594頁。

[16] (明)申時行等：《明會典》卷108《朝貢四.朝貢通例》，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第587頁。

[17] (明)申時行等：《明會典》卷108《朝貢四.朝貢通例》，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第587頁。

[18] 李金明：《明代海外貿易史》，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年，第21-22頁；袁澍：《中國與南海周邊關系史》，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84頁。

[19] 《明憲宗實錄》卷14，成化元年二月乙酉條，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15年。

[20] 《明憲宗實錄》卷63，成化五年二月甲午條，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15年。

[21] 李金明：《明代海外貿易史》，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年，第27頁。

[22] 李云泉：《萬邦來朝：朝貢制度史論》，北京：新華出版社，2014年，第88、89頁。

[23]《明太宗實錄》卷263，永樂二十一年九月戊戌條，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15年。

[24] 李士厚：《影印原本鄭和家譜校注》，昆明：晨光出版社，2005年，第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