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春寶 蘇興城



從明末開始,男子頭上小小的一根發辮曾牽涉很多歷史問題。我們學歷史的時候,常會跳過這個歷史細節,僅知道清政府強令漢人剪發這一歷史事實,卻不知這其中的歷史淵源及歷史影響。今天,我們就以管窺豹,從一根發辮去認識幾段歷史,挖掘其深層次的歷史意義。
淵源·發型風俗不同
中國古代漢人對頭發是很珍惜的,儒家十三經之一《孝經》之《開宗明義章》里就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所以直至明代,漢族男子一般不剃發,留著一頭長發,到了一定年紀就把頭發挽起成髻,即“束發”。而東北地區的滿族男子則習慣將腦袋前半部分和最后一小部分的頭發都剃光,只留中間一把頭發,并將其梳成辮子,稱為“小頂辮發”或“金錢小頂”。為什么會有這樣不同的風俗呢?有一種說法是,漢族基本上生活在中原地區,主要發展的是農耕經濟,如果留著根辮子,對于做農務的男性來說,會有許多不便;而對于滿族這一游牧民族來說,留著辮子絲毫不影響他們騎馬狩獵。這就是漢滿發型風俗不同的原因之一。
開端·剃發留辮成為征服外族的標志
在明朝統治初期,漢滿男子發型雖有不同,但基本相安無事。明朝末年,民族矛盾激化,北方滿族逐漸強大起來,他們不斷對外征戰,并要求投降或歸附自己的漢人剃發留辮。此后,剃發留辮漸漸成為滿族征服外族的一種標志和象征。不過,剃發政策還不是很嚴格,比如努爾哈赤規定:“老年人可以不剃,年輕人必須剃。”但皇太極繼位后,對剃發留辮的要求越來越嚴格,清軍每到一處,便強制要求當地人不分老少一律剃發,如有不從,便會引來血光之災,一時之間,漢族男子人人自危。
發酵·上升至民族問題
隨著清軍和明朝之間的戰爭加劇,剃發也開始上升至民族問題,發式成為一種民族意識的標志。清軍占領北京后,即發布“剃發令”,規定:“剃發歸順者,地方官各升一級,抗而不遵者,殺無赦。”但此令遭到漢族民眾的強烈反抗,不得不暫停實行。后來,清軍攻下南京,眼見即將得勢,大局將定,又強令漢人剃發,并規定:“凡不從者,殺頭;官員執行不力者,嚴懲。”為了徹底實行剃發留辮的政策,清軍還雇用了剃頭匠,專門挨個給漢人剃頭。
而漢人將留發視為民族氣節,據史料記載,當時一些漢人揚言“頭可斷,發不可剃”,聚眾反抗,和清軍展開殊死搏斗。在慘痛的民族戰爭后,清軍取得了優勢,大多漢人被剃掉了頭發。
加劇·引發政治斗爭
后來清政府的“剃發令”因為各種阻力行而復罷,沒有能夠持續下去,但先期歸順者已經剃發,而后來歸降者又不用剃發,這就很尷尬了。而且,清軍南下時,又實行了“剃武不剃文,剃兵不剃民”的政策,進一步加劇了“一半剃一半不剃”的尷尬局面。于是在清政府的朝廷中,因漢族官員是否剃發留辮的問題引發了政治斗爭——歸降的漢族官員中,沒剃發的自然主張保留漢族發式,以維護最后一點尊嚴,而且他們對先期歸降的“剃發者”懷有一種鄙夷的態度,認為他們有失氣節,在政治問題上往往與之針鋒相對;而已剃發的漢族官員則要求一統從滿,改變舊俗,從此全心全意忠于清主,對仍不剃發的“老頑固”嗤之以鼻,認為他們不識時務。此時的發式已無關乎民族風俗,而是明確代表了降清或附明的立場,具有強烈的政治含義。因為發式的問題而引發的政治斗爭隨著后來清政府的統治越來越穩固才漸漸消失。
轉變·留意到西方文明
清末,自認為是天朝上國的清政府面臨外來侵略變得驚慌失措。所以,清政府開始派留學生到西方學習先進技術。留著長辮子的清朝留學生到了西方國家,卻被西方人嘲笑是“半開化的人”“拖尾奴才”“豚尾奴”“半邊和尚”等。這引起了清朝留學生乃至一些清朝使臣的反思:或許,留辮真的落后了。于是,一些留學生干脆剪去那惹人恥笑的辮子,可是很多剪了辮子的留學生回國后又不得不裝上假辮子,當然還有部分留學生出于某種考慮而選擇了留辮,忍受西方人的嘲笑。總之,此種轉變意味著中國人開始跳出固有的本民族圈子,留意到西方文明,此時期也是西方文明大量傳入我國的時期。
破除·社會啟蒙的標志
維新運動期間,維新派將剪辮子作為破除舊俗和社會啟蒙的標志之一。如康有為所說:“歐美百數十年前,人皆辮發也,至近數十年,機器日新,兵事日精,乃盡剪之,今既舉國皆兵,斷發易俗,萬國同風矣。”在維新派看來,剃發留辮是一種落后的風俗習慣,清朝如果要學習歐美的先進科學技術,就要先從發式改革開始,像歐美國家的人一樣不留辮子。所以此時期,剪辮子成為一種學習先進思想和技術的表現,也是一種和守舊派對抗的行為。
結束·剪辮成為革命的標志
到了1910年前后,新式軍事學堂里經常有剪辮事件發生,甚至有的學堂學生集體剪辮,氣勢頗盛。隨著剪辮的人數越來越多,剪辮漸漸成為一種社會風氣。一些有識之士剪去了辮子,開始了革命的征程。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義中,將士基本上都剪掉了辮子。“中華民國”湖北軍政府成立后,政府強烈要求革命人士剪掉辮子,以示和清政府決裂。這一時期,剪辮成為一種反清的象征,成為革命進步的標志。而不剪除辮子的人則成了忠于清廷的保守人士,如后來復辟的張勛,他所率領的“辮子軍”在當時變成了一道異樣的風景線。
遺留·文化認同問題
隨著清政府的倒臺,在經歷“剪辮熱”之后,社會上的辮子早已所剩不多,但還有一些人留著辮子。比如北大校園里有一位拖著辮子的“怪杰”國學大師——辜鴻銘,民國初年還有一位留辮子的大師級人物——王國維。他們寧愿與世俗格格不入,也不愿剪掉那根辮子。而在一個連皇帝本人都剪去辮子的時代,留辮與忠清已經沒有直接的聯系。這個時候,辮子成為一個文化符號,一種文化儀式,或者說是文化認同的問題。所以,個別人的留辮更多的是對自我個體存在的一種維護,他們想以此拒絕趨同,保留自己最后一點執念。當時的一些文化人,尤其是國學大師們,還不太接受西方文化的侵入,他們固執地守住中國的傳統文化,不希望它被西化。
一根小小的辮子,牽扯著眾多歷史文化問題,這看似“小題大作”,但我們一路思考下來,又發現一切都“情有可原”。這也告訴我們,不要忽略歷史細節,一個歷史細節往往可以牽扯出很多宏觀的歷史問題,讓我們更深入了解歷史,引發我們更多的思考,而不是僅記得一個小小的歷史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