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時候，我們一起疊過的小星星

寧利田

閑暇的周末，我搬了張椅子站在書架前翻書，手肘不小心打翻了架子上的一個玻璃瓶，玻璃瓶的蓋子瞬間被撞開，里面盛滿的五彩斑斕的小星星，蹦蹦跳跳著爭先恐后地跑了出來，滾落了一地斑駁的色彩。隨著那些小星星一起跑出來的，還有同樣被束之高閣的青春記憶，那個和我一起疊小星星的人，那個稚嫩青春里淺淡的笑容，那些疊星星時認真專心的樣子，一下子浮現在我的腦海里。

第一眼看到她，一頭烏黑清爽的短發，高高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一張帶著小兔牙的櫻桃嘴。“大家好，我叫張彩星，新轉學來的，請大家多多關照！老師，我可以坐那里嗎？”張彩星指著我旁邊的位置問。

就這樣，我們兩個成了同桌，后來也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有一天，彩星從書包里拿出了兩個非常好看的玻璃瓶，還有一大把彩色紙條。她一邊認真地教我疊小星星，一邊和我鄭重地約定：“兩個瓶子一人一個，以后不管是什么考試，每次考試成績出來后，考得好的那個人都要在紙條上寫一句鼓勵的話，然后疊一顆小星星，放在對方的瓶子里，并且義務幫對方糾正錯題加補課。看看最后的小星星是你的多還是我的多。”

我們手牽手一起走過了兩年半，走過了高中時代的每一天，一直走到了高考。我們各自瓶子里的小星星越來越多，早已看不出誰多誰少。然而高考那一天，我們約定好要一起走進考場，可直到最后一刻已經不能再等了，我都沒有等到失約的她。后來我才知道，一直在奶奶身邊長大的彩星，那天為了把突發疾病的奶奶送進醫院，與高考失之交臂。

有人說，高考是改變命運的方法里最溫和可控的一次蛻變。可彩星卻不可逆地錯過了。

后來，沒有參加高考的彩星選擇了入伍。送她走的那天，我們抱著兩瓶小星星哭得淚流滿面，每一顆小星星都刻錄著我們的刻苦與拼搏，可是背后卻藏著彩星滿滿的不甘。

兩年后，我在北京收到了彩星捧著她的軍校錄取通知書的照片，我一點兒也沒有感到意外，因為我讀懂了照片上她那掩藏不住的笑容背后的釋然，我也為她激動得又哭又笑。我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也必然會來。因為只有我知道，這兩年里，她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換來這個結果。

在我上學、她當兵的日子里，盡管我們天各一方，但一直保持著書信聯系。大一暑假的時候，因為聽到她在信中說訓練時意外受了一點小傷，于是我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去看她。沒有提前告訴她我要去看她的消息，等我輾轉坐車問路尋人，終于在她的宿舍看到她時，發現她的一條腿正吊在床架上，才知道她摔得并不輕。盡管如此，她的一只手還拿著書，另一只手拿著一支筆在筆記本上寫著數學公式，嘴里還念念叨叨地背著什么。我走上前一把抱住了她，想給她一個驚喜，摸著皮包骨頭的她，發現她又清瘦了許多。她猛地抬頭看到我，欣喜得差點落下淚來。她把手里的書和筆一下子拋到一邊，緊緊地握住我的手，拉我坐在她旁邊。那個下午，我們開心地聊了很久。

晚上我們擠在一張床上，因為坐了很長時間的車，我很快就睡著了。等我半夜醒了，揉揉惺忪的雙眼，轉過頭一看，在一盞小小的昏黃的臺燈底下，一個短發的清秀女孩又在抄寫英文單詞了，那本寫著數學公式的筆記本，此刻正安靜地躺在一邊，偶爾被從窗外吹進來的夜風輕輕地掀開一頁、兩頁，呈現出工整娟秀的字跡。我想勸她早些休息，可我了解她那執拗的性格，于是轉過身去，不忍心再打擾她。

第二天，我把身上剩余的錢，只留出買回程車票的部分，其余的全都用來買大棒骨，因為聽說用大棒骨熬的湯有助于腿傷病人早些恢復。然而，我們聊天聊得太入迷，直到聞到一股煳味，才猛然想起來自己正在熬湯。此時湯已經被熬干了，玉米也煮煳了，我們兩個啃著煳玉米和沒有什么肉的大棒骨，互相嘲笑了整整兩個小時。

直到我不得不要離開了，我們兩個怎么也笑不起來了。她沒辦法送我，我也不忍心離別，只能擦一擦眼角的淚水，扭頭快步走了出去。我知道我在這里待得越久，就越耽誤她學習的時間——她會把難得的學習時間都留來陪我。

就如同彩星的名字一樣，我們也像是天上無數顆微不足道的小星星中的一顆，看著灑落一地的數不清的彩色星星，就像是看到被浩瀚無垠的夜空籠罩著的我們。無論被分派在哪個遙遠的角落，哪個荒蕪沒有光亮的地方，也不管境遇如何，只要我們自身努力積聚能量并加以釋放，就會一直在那里閃閃發亮，把黑暗驅散，讓光芒浮現。

如今的彩星在她夢寐以求的大學校園里，如饑似渴地汲取知識，充實并快樂著。雖然時間很短，但夢想已經不遠，似錦的前程和更廣闊的未來一定在前方等著那個努力拼搏而不言棄的她。而我們的友誼也會像在山間潺潺流淌的小溪，步履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