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女神”白鱀豚

劉仁俊

與長江女神白鱀豚結(jié)緣

我們最近公布了一個消息，2020年的1月1日的零點開始，長江流域重點水域十年禁捕。國家下這么大決心，不得了的。為什么呢？在1954年我們長江流域的漁業(yè)捕獲量是43萬噸，到2011年我們漁業(yè)捕獲量不到10萬噸。我們長江流域生態(tài)越捕越糟糕，魚越捕越少，老百姓越捕越窮。長江流域現(xiàn)在水生生物有4300多種，是生物物種多樣性的基因庫，魚類400多種。魚類對長江生態(tài)系統(tǒng)來講，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標(biāo)志，它是一個晴雨表，魚少了，對于其他生物也是很大的威脅。在我來參加工作這么多年，眼看著水生生物一個個地消失。比如說我們現(xiàn)在講了，白鱘就消失了，長江的鰣魚現(xiàn)在你們看不到了，還有鳳尾魚也不行了。我最痛心的是我研究的白鱀豚，我也眼睜睜地看著它消失了。

白鱀豚是一種哺乳動物，只在中國長江有。白鱀豚在長江里頭是非常神奇的，人家都說它是“長江女神”，很敬重它的。七十年代開始，外國很多專家，都給我們國家領(lǐng)導(dǎo)人寫信，有的要來租一條船，到長江去考察白鱀豚，有的要一個平方厘米的皮做研究，有的要一毫升的血，要研究血液。好多國家都來研究白鱀豚，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們1978年10月份，組建了白鱀豚研究組，從此以后就跟白鱀豚結(jié)上緣了。

救治白鱀豚淇淇

1980年1月11日晚上，我接到湖南岳陽城陵磯一個電話，是水產(chǎn)收購站一個同志打來的。他問我：“我有一頭白鱀豚是活的，要不要？”我說：“要，我馬上來。”它這個白鱀豚，后頭一個尾柄，尾巴很大，把它綁在尾柄上面，身體就丟在水里面，拖了過來了。我好心疼，靠岸以后，我就趕快跳到水里去，也不管冷了，用個擔(dān)架趕快把它托起來，我的吉普車下面鋪了稻草，鋪了泡沫塑料，趕快把它抬上來。時間就是生命，飯也顧不得吃就開回來了。但是問題是，這漁民當(dāng)時在城陵磯江邊一個水凼子，在那里他把他船一堵以后，就要抓白鱀豚，抓白鱀豚呢，他一個人抓不動，怎么辦？因為漁船都有鐵鉤子，用鐵鉤子，一下，頸上面把它鉤住了，鉤住了這樣拉起來，這拉起來不要緊，4厘米直徑，8個厘米深，兩個對穿的洞，把它抓起來了。所以我養(yǎng)了5天以后，白鱀豚這個傷口就化膿了，化膿了以后，發(fā)高燒，就不行了。

我剛開始研究白鱀豚，怎么個治法不知道，急得要命。后來想辦法就到北京動物園請了兩個獸醫(yī)來。治病用什么呢？用雙氧水消毒，雙氧水是很厲害的，一放上去，皮膚上面受傷的地方就直冒泡。我怕它把這個雙氧水流到鼻孔去就麻煩了，肺傷到了這不是要命嗎？所以我就用一大把消毒棉花，就把它圍在鼻孔邊上，防止雙氧水掉進(jìn)去。這個消毒效果很不錯，很好，可是我看到這對皮膚有傷害，后來第二次的時候，我就跟他說，你這雙氧水不能用。

他們就回去了，他也不曉得怎么治了。你可以走了，我是養(yǎng)白鱀豚的，我怎么辦？一天到晚想怎么弄，我家里還有兩個小孩子，顧不得管了，只能看到白鱀豚，它是寶貝。后來我就想為什么會這樣情況呢？因為它是水生哺乳動物，它再好的藥，一換藥以后，一放到水里馬上沒有用了，關(guān)鍵是這個問題。我想說人為什么會治傷的呢？就是搞紗布，我準(zhǔn)備做一個背心，給它穿個背心，為什么呢？它有鰭子，它在前后把帶子一綁，維氏油膏，生肌散，云南白藥都給上好，上好以后，它有兩個大洞嘛，有個引流紗條塞進(jìn)去，塞好以后又用四層紗布，用凡士林給它蓋在上面，蓋上一遍。我就給它穿個背心，綁好，下水了。過了5天要換水，一回來，拿回來一看，把紗布一揭開，皮膚全好了。你看我們把土辦法，就治好了白鱀豚的傷。

我們之間有很深厚的感情，只要我到白鱀豚池子里面去，它就會過來，把頭伸出來，伸出嘴巴搖頭晃腦，問你要東西吃。白鱀豚淇淇很乖巧，有一次它吃魚的時候，一下把我咬住了，把我手咬住了，咬住了以后我覺得好痛。淇淇它認(rèn)得我，曉得是我的手，不能咬，趕快就松開了。

親手將淇淇千刀萬剮

后來我2000年退休了，2002年7月14日，余秉芳師傅給我打電話：“劉老師，淇淇走了，你要去吧，你要看一看，它走了，年紀(jì)大了。”我說：“余秉芳我不去了，你們搞吧，我不去了。”他說：“你一定要去，你不去不行。”為什么要我去呢？因為解剖這鯨類動物，我是一把手，要我去解剖。天哪！你想，我養(yǎng)了它二十幾年，這么好的感情，我舍得動手把它千刀萬剮嗎？我不愿意啊！我心里不舒服啊！后來他們一定要我去，沒辦法，我只好去了。把它做成標(biāo)本，現(xiàn)在白鱀豚館里頭，標(biāo)本就放在那，我很少去，我去一看到這個標(biāo)本，就看到淇淇可愛的樣子，現(xiàn)在躺在那里不聲不響的，我心里不舒服。

物種消失的反思

白鱀豚消失了，白鱘也消失了，它兩個物種的消失，它留給我們什么反思呢？我總的一句話：是人把它逼到了絕路！它沒有任何敵人，它的敵人就是人！為什么這樣說呢？我們長江有一千多個湖泊，是一個完整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因為長江里頭浮游生物很少的，魚吃的飼料很少，因此它主要是在湖里面長大的，長大了以后，魚就從湖里面出來，出來以后就到長江深草里去過冬。可是，為了農(nóng)業(yè)灌溉需要，我們長江里頭一千多個湖泊，除了洞庭湖、鄱陽湖以外，全部建壩建閘了，把它洄游通道全部隔斷了，魚出不來也進(jìn)不去，魚不能繁殖后代了，這是一個原因。第二個原因是漁民要生活，要吃飯，他就要捕魚，因此他就想了各種各樣的辦法來捕。

一兩種動物滅絕了，好像不是大事，實際上是大事，因為長江是一個整體，你一個環(huán)節(jié)斷了，下面環(huán)節(jié)就跟著來了，最后其他動物受到了威脅，人也受到了威脅了。在過去的幾十年時間里頭，粗放的經(jīng)濟(jì)發(fā)展模式下，長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長江病了，而且病得不輕。問題在水里，但是根本的問題還在陸上，人的問題。2007年我們白鱀豚已經(jīng)宣布了功能性滅絕，那么白緊豚是不是滅絕了呢？世界上有一個公認(rèn)的規(guī)矩，五十年以后再不見到這個物種了，你可以說它滅絕了，五十年之內(nèi)，只能說它功能性滅絕。那么現(xiàn)在我們長江也保護(hù)起來了，拯救的措施也陸續(xù)成熟。我們在石首建立了白鱀豚保護(hù)區(qū)，它以前生活過的地方，有它生活的各種條件，不會受到人類傷害。因此我希望在不久的將來，我們的白鱀豚也好，白鱘也好，能夠再看到它的身影，這是我的希望。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