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談及中國詩歌的發展,無論如何都繞不過漢初四言詩這一形式。在學術研究中,對漢代詩歌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五言詩,而在五言詩之前,漢代四言詩也有過一段時期的發展,而且數量也不在少數,部分詩歌也是達到了諷諫規勸的效果;但是四言詩卻沒有成為漢代詩歌的主流,其中原因值得我們探析。在此主要從以下幾方面展開討論:四言詩反映思想內容的局限性、韻律節奏形式的拘謹以及社會進步發展過程中所做出的舍棄。
關鍵詞:漢代四言詩;程式化;音樂性;實用性
作者簡介:常曉晗(1997-),女,漢族,山東省青州市人,陜西師范大學碩士,研究方向:文藝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18-0-02
漢代四言詩始終沒有成為漢代詩歌的主流,在這些短暫的成就背后,思想內容的局限性、韻律節奏形式的拘謹以及社會進步所做出的舍棄等等這些原因都在束縛著漢代四言詩的發展。
一、內容表達的局限性
論及漢代四言詩的發展,自然繞不過這一時期經學思想的存在。東平王劉蒼的《武德舞歌詩》,班固的《明堂詩》、《靈臺詩》等,都是歌頌之作,內容和形式上沒有什么創新性可言。盡管內容分類不少,但是歸結起來都是表達著類似的中心思想。漢代四言詩在內容上大致可分為以下幾類。
首先,宗廟祭祀類,主要便是歌頌祖先或是君王的功德,這與《詩經》中的此類作品創作思想如出一轍。西漢劉邦時的《安世房中歌》更多的是宣揚道德教化,為統治者發聲;而《郊祀歌》則突出地歌頌神,宣揚君權神授,營造娛神娛人、神人相娛的氣氛,表現了漢帝渴望在神靈的庇佑下國運久長的愿望[2]。如此看來,漢代此類四言詩多數具有“傳聲筒”的性質,在歌功頌神上又承襲著《詩經》思想,只是相對而言又帶有了漢代的社會色彩,其價值意義并不是很大。
其次,規諫諷刺類,韋孟的《諷諫詩》便是其中一例,他用八十余句的詩來“諷諫”,取得的效果卻微乎其微,楚王戊也并沒有聽進去。陳祚明《采菽堂古詩選》評其“其辭質直而其情懇至,但以語率,去風雅遂遠。[3]”情雖“懇至”而辭甚“質直”,但求“語率”,全不恤風雅“假物成焉”,因而缺少著詩歌最基本的元素——物色。類似的還有韋孟的《在鄒詩》、韋玄成《自劾詩》等。
再次,宣揚儒家傳統思想也是一大表現內容。劉勰在《文心雕龍.明詩》中說:“若夫四言正體,則雅潤為本;五言流調,則清麗居宗。[4]”比較典型的是韋玄成的《自劾詩》,著重表現了被罷黜官爵的懊悔之情,全然沒有罷官后的委屈和憤恨,只充斥著自責和悔過的心緒,全詩道出了他愚忠的態度。同樣的還有《戒子孫書》,也烙刻著儒家禮義,表達了一個熟讀經書,一心一意為維護封建專制統治的土大夫保全自身的同時又想為宗族爭光、顯耀祖先的思想情感,透露著安分守己又保守陳舊的意識。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述志類、反應統治集團矛盾斗爭或窮苦人民悲慘生活、告誡子孫、贊美人品才學的詩篇也離不開這一主題。
二、音韻節奏的欠缺性
中國最早的文學體裁便是詩,早期的詩歌又是通過唱的形式表達出來,在吟唱的過程中又附之以樂舞。這說明早期以來詩和音樂就聯系在一起,又有“詩、樂、舞”一說,可見詩歌的音樂性是非常重要的。四字一句、兩字一拍的體式,在詞匯上通常會使得單音詞和雙音詞搭配困難,以至于“文繁而意少”。傅毅的《迪志詩》就有著文繁意少的弊病:
咨爾庶士,迨時斯勖。日月逾邁,豈云旋復。哀我經營,膂力靡及。在茲弱冠,靡所樹立。……于戲君子,無恒自逸。徂年如流,鮮茲暇日。行邁屢稅,胡能有迄。密勿朝夕,聿同始卒。[5]
這首四言詩自勉以明志,訴說了祖先的榮耀;時光流逝,自己要向先人學習,做事要有始有終。總之,全詩用大量篇幅表達一個中心意思:人生短暫,應該抓住有限的時間進學修身、建功立業,表現一種 “于戲君子,無恒自逸”的自我激勵態度。與之不同的是,五言古詩雖多一字,但卻具有了更為完整的句法結構,能夠表達出完整的意思。
四言體字數為偶數,基本是“二二”結構,通篇下來可想而知會感覺千篇一律。葛曉音先生也曾指出:“對偶的單調性和高密度造成了使用單音節虛詞和連接詞的困難,從而使得四言詩在結構和體制上發生重大變化,其表現功能受到限制:適宜于羅列堆砌和鋪排詞藻。[6]”這樣難免就會顯得單調和板滯,沒有什么靈活性,誦讀起來也自然莊重嚴肅。五言詩的韻律節奏大多為“二三”停頓,如“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帷”,也有其他形式的停頓,如“二一二”結構:“憂艱/常/早至,歡會/常/苦晚”、“漢季/失/權柄,董卓/亂/天常”或“二二一”結構:“冉冉/孤生/竹,結根/泰山/阿”,甚至還有“三二”結構:“太倉令/有罪”[7]。這樣一來五言詩在形式上音調更合乎吟唱的旋律,詩歌的“元氣”大增;而且五言詩篇幅相對短小,再加上其音樂性特征明顯,在漢武帝之后樂府詩愈加興盛并朝著不同題材發展,這種影響是極為深遠的。
三.社會發展的舍棄性
漢代四言詩的興起無論在內容還是形式上都離不開對先秦文學尤其是《詩經》的借鑒,在結合了時代特點的基礎上成為了漢代初期一種重要的文學形式。所以,《詩》、《騷》尤其是《詩經》的批評理論,直接引導著漢代四言詩的創作[8]。因此說,四言詩發展到漢代尤其到了中后期已經呈現出衰糜的一面,漢代的四言詩的創作也基本以歌頌皇權統治、傳達人倫政教為主,這樣一來詩歌的特點就必然趨于同一。
與五言詩相比,除了前面提及的韻律節奏上顯示出來的不足外,更多地表現在文字在傳達情感上的欠缺。中國古代就有“詩言志”一說,又有中國古代詩歌理論以緣情作為詩的基本特征,這是根據大量作品和無數詩人的創作實踐而得出的結論[9]。但漢代四言詩顯然欠缺了這一點。如《安世房中歌》存世共十七章,,這部被推崇為“大文學”的四言作品歌頌內容占據著多數篇幅。這樣的四言詩情感思想內容單一,在共情性上就做得不夠,是很難真正在社會上引起反響的。又如韋孟作的《諷刺詩》,從論述莊嚴偉大的祖先開始講漢王朝的偉大得出要守好祖宗基業的言論,稍有諷諫,更多地還是起到傳統的道德教化效果。劉勰在《文心雕龍》中說:“漢初四言,韋孟首唱。匡諫之義,繼軌周人。[10]”這種情感的欠缺使得四言詩相對而言更加注重實用性,但這種實用性也是建立在為發展經學思想、鞏固大一統的基礎之上。從《焦氏易林》的創作中可以得出這一點。這部四言詩歌集在篇幅上可以與《詩經》相媲美,它在內容和形式上無不受到《詩經》的影響。但很顯然,《焦氏易林》在創作理念上是以實用性為先導,目前學術界也普遍認為其是解經之作。因此,漢武帝時的詩作大都開始采用雜言與五七言的形式,四言詩與五言詩在內容和形式上都有了一定的差別。
在四言詩的衰退下,五言詩悄然興起。漢代四言詩和之后興起的五言詩背景有所不同,這也是五言詩逐漸盛行的重要條件。漢代四言詩形成的背景便是儒家觀念以及經學思想根深蒂固的時代,因而它更多反映的是士人對儒家思想、經學觀念的信奉以及對封建統治的維系心理。而五言詩這種新的詩歌體式在四言詩之后興起,漢中期以后皇權衰落、經學觀念的禁錮有所松動,《古詩十九首》無疑是漢代五言詩的代表作。“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人生天地問,忽如遠行客”、“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等這些抒發真情實感的五言體式表現出了普通人內心深處的情感,文字質樸無華,時而感傷、時而愉悅、時而無奈,蘊涵著震撼人心的力量。另外,由于五言詩本身是取材于民間的,因此其自身也更具有平凡普通生活中的抒情性也就不足為怪,它的創作意圖從一開始便是掙脫掙傳統禮教的束縛。陳祚明曾經有過這樣的闡述:
《十九首》所以為千古至文者,以能言人同有之情也……此詩所以為性情之物,而同有之情,人人各具,則人人本自有詩也。但人人有情而不能言,即能言而言不能盡,故特推《十九首》以為至極。[11]
這其中就能看出五言詩的特點重在“性情”二字,而四言詩唯獨缺少的就是二字。四言詩的作者們大多被根深蒂固的儒家傳統思想影響,安于皇權統治之下,為統治者發聲,這使創作者的心態變得更加單一化。隨著經學、大一統思想的發展,漢代四言詩趨向于固化,四言詩初期創作中的熱情奔放;社會的進一步發展又催生出了五言詩,相比五言詩,四言詩在傳情達意上又稍遜一籌。
本文主要探討漢代四言詩衰落的原因,但不能因此否認其文學價值所在。尤其是漢代初期的四言詩在創作上受《詩經》影響很大,而且漢代四言詩對中國整個詩歌體式的發展也作出了一定貢獻,五言詩、七言詩等詩歌體式的發展也吸取了四言詩的某些因素。但也同樣是在《詩經》四言體式的影響下,漢代四言詩受制于當時政治體制而不敢有所新變,因而逐漸走向了套路化,這無疑束縛了其自身繼續發展的可能性,致使后來詩人不得不依靠五言詩等其他形式來傳情達意。這種程式化帶來的結果便是,漢代四言詩在其創作思想上變得越來越單調,傳達情感豐富多樣性的可能也越來越小;另一方面,也迫使在漢代四言詩的創作中尋求其他的出路,找尋一種新的體式來更好地適應傳情達意的需要。[12]這種種原因使得漢代四言詩逐漸呈現衰糜之勢并不斷謀求新的發展,五言詩也就因此呼之欲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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