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建詩

摘 ?要：盛唐詩人常建的詩歌類型以及藝術風格并非局限于清幽僻靜的山水詩，近些年學界已然肯定這一事實，開始將研究方向轉為邊塞詩、音樂詩等方面，認識程度不斷深化。對于生平事跡等信息不詳的常建而言，合理地還原其行藏出處，結合詩歌以及現存資料，探究文本中所內蘊的“仕”與“隱”思想之間的關系，能夠為進一步全面深入地了解常建其人其詩，提供新的思路。

關鍵詞：常建;仕與隱;行藏出處;思想內蘊

作者簡介：馮軼群（1997-），男，漢族，河北省唐山市人，北京語言大學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先秦兩漢。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18-0-02

常建，盛唐詩人，殷璠《河岳英靈集》將其列于首位，深受時人以及后世重視。早年學界對其研究多聚焦于山水詩的藝術風格以及《題破山寺后禪院》的文本深層解讀;近年開始將眼界開拓至邊塞詩、音樂詩等作品之上，對其“清幽僻靜”外的另一種風格，即“沉郁悲怨”之氣進行探究，彰顯出學界認識程度的深化。然而，結合常建行藏出處，深掘詩歌中內蘊的“仕”“隱”思想的交集，目前學界提及甚少。

一、生平事跡的再度梳理

常建，其人生卒年月、字號籍貫無法明確，身為“高才”，所交“無貴士”，僅王昌齡一人可作佐證材料，至于生平事跡，從本人詩歌以及史料記載中可略知一二，卻模糊不定，甚至相互矛盾。因此，盡可能地梳理常建的生平事跡，有助于還原行藏出處的大致面貌，辨析時間點的前后順序。知人論世方可更好地結合詩歌，洞見文本背后作者的心理思想。

記載較為詳細的史料，當屬辛文房《唐才子傳》：

“建，長安人。開元十五年與王昌齡同榜登科。大歷中，授盱眙尉。仕頗不如意，遂放浪琴酒，往來太白、紫閣諸峰，有肥遁之志……后寓鄂渚，招王昌齡、張僨同隱。獲大名當時。”

但畢竟辛文房生活的元代同常建生活的盛唐相距時間較長，真實性有待考證。

（一）進士及第

“開元十四年……其明年，擢第常建少府、王龍標昌齡。此數人皆當時之秀。” 后世晁公武、馬端臨、辛文房、毛晉等人也有相關論述，并無分歧，當為共識。再結合《落第長安》可知，常建曾多次參加考試，名落孫山，終于開元十五年，進士及第。

（二）仕途不順

關于常建究竟于何時為尉，歷來眾說紛紜，分為“大歷”說和“天寶”說。上述材料《唐才子傳》記載“大歷中，授盱眙尉”;《新唐書·藝文志》記載：“《常建詩》一卷。肅、代時人。”唐代宗年號即為“大歷”，也側面肯定“大歷”說。而于唐天寶三載所編的芮挺章《國秀集》稱常建為“前進士”，十二載所編的殷璠《河岳英靈集》有言：“今常建亦淪于一尉，悲夫！”并且記載常建一詩《送李十一尉臨溪》，該詩中提及“以言神仙尉”，證明做此詩時常建當為縣尉。倘若常建真于大歷年間做官，芮、殷二人的作品定不會出現上述話語，加之年齡問題，大歷中，常建即便活于世上，也是高齡，做官可能性微乎其微。因此，“天寶說”較為可靠。不過，時間范圍可再度縮減。《鄂渚招王昌齡張僨》為常建隱居鄂渚，聞王昌齡左遷龍標而作的招隱詩，《新唐書·文藝傳》記載王昌齡于天寶七年被貶龍標，因此常建于天寶七年或之前已然隱居，其做官期間可縮小為天寶三年至天寶中年。

關于常建于何地為尉，也有模糊之處。“盱眙尉”的稱呼首見于南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唐盱眙尉常建撰”。而前代并未有人明言及此，同代殷璠也沒有明確指出是何地的尉。后世有人用常建詩歌中唯一提及“盱眙”的《泊舟盱眙》為證，但也無法明確證實。但后人明確提出“盱眙尉”肯定并非空穴來風，只是其根據可能已然散佚。

無論何時何地做官，終歸是有官職的，且地位低下，仕途的坎坷不順在常建心中此起彼伏，對其出世思想的產生奠基。

（三）放浪漫游

“仕頗不如意……有肥遁之志”，《唐才子傳》的說法值得參考。“豈念客人衣薄，將期永投袂”、“其將煉金鼎，永矣投吾簪”，“投袂”、“去簪”，代指告別官場。不過，常建此時雖有棄官隱居之心，但仍擔任縣尉一職。

但常建的放浪漫游行為并非單單發生于步入仕途之后，在其科舉應試一籌莫展之時，也利用漫游進行心理調節。《宿王昌齡隱居》為拜訪王昌齡之作;《夢太白西峰》收錄于殷璠《河岳英靈集》，當為天寶十二年之前而作，而絕非《唐才子傳》所說大歷任職以后。“且向長安度一春”，以春代年，常建滯留長安時間之久，拜訪王昌齡居所、游歷太白山（二處均在長安附近），合情合理。至于《潭州留別》《題破山寺后禪院》《吳故宮》等作，皆證明常建曾漫游至湖湘、江浙等地。以放浪漫游調節內心的行為，確實存在。

（四）隱居鄂渚

“后寓鄂渚，招王昌齡、張僨同隱”的史料記載及《鄂渚招王昌齡張僨》的現存于世，證明常建著實隱居于鄂渚，并無分歧。

二、“仕”與“隱”的共存與交融

少年壯志，寒窗苦讀;一波三折，雁塔題名;脫白掛綠，仕途坎坷;放浪形骸，委身山水。常建的一生，看似囿于古代失意文人常有的模式，即“由仕而;隱”，但實際上，常建在處理仕與隱的關系時，并不簡單。仕時思隱，出世思想油然而生;隱時念仕，入世思想滿懷于心。“前瞻王程促，卻戀云門深”，對待仕、隱的若即若離，伴隨常建一生，二者共存，且交融于常建內心。

（一）出世思想的滋生

常建內心滋生出的出世思想，多是由于仕途失意，進而有意遠離仕途，寄寓山山水，調節內心。

常建在早年科舉應試鎩羽而歸時，曾拜訪好友王昌齡，常建在早年科舉應試碰壁而歸時，曾拜訪好友王昌齡，“茅亭縮花影，藥院滋苔紋”，王某隱居之所清幽靜謐，充滿隱趣，常建置身于此，定是歡喜萬分。“余亦謝時去，西山鸞鶴群”，一個“亦”字，寫出常建受王昌齡影響，有與其同隱之心。對于追慕功名的盛唐少年而言，名落孫山雖不至于使其對仕途絕望，但暫且偏離學而優則仕的方向，尋一片安靜去處，當合情合理。

千辛萬苦考取功名，卻淪為卑微縣尉，滿腹牢騷的常建需將內心從無趣的官場中抽離出來，用山水之樂填補內心空虛。前文提及《湖中晚霽》為常建為官時創作，做官做到“將期永投袂”，一定并非飛黃騰達，而是追求仕途的腳步略顯疲乏。“微興從此愜，悠然不知歲”，此身化為輕舟，搖曳蕩漾，不知今夕何夕。愜意之感，是常建羨慕和享受的，是官場無法給予的。

出世思想的滋生，還同佛老思想相關，此思想同其本身帶有的儒家思想共存，起平衡調節作用。常建曾拜訪名寺，如《題破山寺后禪院》《題法院》;同道士交友，如《白龍窟泛舟寄天臺學道者》;部分詩作字里行間充滿求仙問道思想，如《張天師草堂》“信是天人居，幽幽寂無喧……忽而與霄漢，寥落空南軒。”“幽幽寂無喧”的“天人居”對常建產生了無與倫比的吸引力，詩人不由自主地登上“仙子谷”，將身心寄寓于此，尋仙問道之路便由此開始。入仙境、品仙酒、覽仙書、聞仙語，最終竟至“心化”境界，升天成仙，早將“絲竹案牘”拋卻腦后。

這種內心滋生的出世思想如“水”，幫助常建在仕途不順時，及時轉換角色，在內心深處尋得清凈之所。

（二）入世思想的復存

常見歷代被公認為盛唐山水詩人，但其也有諸多風格多樣的作品，如邊塞詩、贈答詩等。這些詩歌所蘊含的思想精神同山水詩迥然不同，表現出關心朝政、渴望仕途的入世思想。

《塞上曲》哭訴生者“苦不歸”、亡者“哭枯骨”的人間慘象;《塞下曲》（其四）“因嫁單于怨在邊”借王昭君典故，反思和親政策;《吊王將軍墓》還原王將軍（似當為王孝傑）生前一戰，贊嘆其堪比名將李廣，可惜同山鬼為伴，馬革裹尸，一句“殘兵哭遼水”也寄寓了常建的悲傷嘆惋之情。以上種種，都證明常建時時刻刻都在內心積郁著一股為國為民之氣，并非完完全全地不問世事。常建現存邊塞詩有近十首，遺憾無法考證何時何地而作。或許是其漫游至邊塞，親眼目睹，慷慨而發;亦或者是聽聞于朋友（邊塞詩派代表人物王昌齡等），心有所感，浮想聯翩。或作于科舉黜落，或作于仕途無趣，或作于鄂渚山水，總而言之，和入世思想有無法分割的關系。如此，“仕”“隱”思想便交集匯聚于一體，互相縈繞。

常建還曾作《送陸擢》，希冀朋友入仕。“圣代多才俊，陸生何考槃……殷勤嘆孤鳳，早食金瑯軒。”先言“圣代”，表明常建對朝廷的信心和贊頌，再以“考槃”這個標志性詞匯，勸勉陸生勿學《詩經》中的隱居山人，愿其早日知遇于君。

有過之而無不及，干謁詩《贈三侍卿》更打破我們對常建的固有認知。“吟彼喬木詩，一夕常三嘆”借用《詩經·小雅·伐木》所蘊含的增進親友情誼之意，表達借朋友之力助自己重新入仕的愿望。此外，《太公哀晚遇》《戲題湖上》中的“釣叟”“漁父”形象，同隱居鄂渚的常建有契合之處，表達對人生失意的哀嘆和對重用提攜的渴慕，渴求仕途感十足。

出世隱居的常建，希望有朝一日，讓心中親近仕途之“火”，燎原。

（三）出世思想與入世思想的交融

出世思想似水，入世思想似火，《易經》中水火并存的卦有二者，即“既濟”與“未濟”，前者“上水下火”，后者“上火下水”，水火位置不同，結果大相徑庭。“仕”與“隱”兩種思想在常建心中并存，需要合理地調整平衡甚至融合。《張公子行》應運而生：

日出乘釣舟，裊裊持釣竿。

涉淇傍荷花，驄馬閑金鞍。

俠客白云中，腰間懸轆轤。

出門事嫖姚，為君西擊胡。

胡兵漢騎相馳逐，轉戰孤軍西海北。

百尺旌竿沉黑云，邊笳落日不堪聞。

該詩塑造的形象前后風格迥異，前六句尚為“清雅隱士”，后六句便為“豪邁壯士”，但結合常建的經歷與思想，便能看出一致性。無論張公子是現實存在還是作者自擬，常建對于這種既能雅隱又可報國、出世思想和入世思想融為一體的狀態，定是心生敬慕、不斷追求的。

三、結語

常建的行藏出處，孕育出兩種思想，其碰撞與和諧共存，造就了給人印象深刻的山水詩人常建以及令人瞠目結舌的“新”常建。“常建之超凡，此盛唐之盛者也。”此言不虛，名副其實。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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