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南北朝志怪小說中的“洞穴”母題初探

基金項目：2018年廣東省本科高校教學質量與教學改革工程項目——華南農業大學珠江學院-廣州市從化區第四中學實踐教學基地，（立項文件號：粵教高函【2018】179號）。

摘 ?要：從湯普森《世界民間故事分類》的母題分類觀點來看，魏晉南北朝志怪小說中的“洞穴”具有母題特性。以《搜神記》和《搜神后記》為例，其中的“洞穴”可分為“自然洞穴”與“人工洞穴”兩類，分析這兩類洞穴的特征及其在小說敘事中的作用演變，可進一步探究“洞穴”母題在小說中體現的交代故事背景、完成情節轉換、實現時空自由穿梭等敘事功能。

關鍵詞：魏晉南北朝志怪小說;洞穴母題;敘事功能

作者簡介：陸文鈿（1989-），女，華南農業大學珠江學院人文學院教師，碩士，研究方向：文藝學、中國古代文學敘事研究。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18-0-02

魏晉南北朝小說主要分“志怪”和“軼事”兩種，干寶所撰《搜神記》與題為陶潛所撰的《搜神后記》是“志怪”一類的代表。這兩本書中關于神仙怪異的描述為后世唐傳奇、話本小說、元雜劇等文學創作提供了素材，其中的“洞穴”母題在后世神仙志怪題材的作品中也有所延續，如《西游記》中的“神仙洞府”。梳理《搜神記》和《搜神后記》的“洞穴”母題，在分類的基礎上分析“洞穴”在小說敘事中的作用演變，可較清晰地探究其呈現的敘事功能，為魏晉南北朝小說“洞穴”母題的敘事研究打下基礎。

一、“洞穴”母題的提出

魏晉南北朝小說多提到“洞穴”，且一般是作為通向仙境的入口。目前大多數相關研究文章將其稱為“洞穴仙境”或“洞窟仙境”意象，未將其視為母題來研究。

母題研究被廣泛用于民間文學研究，斯蒂·湯普森在《世界民間故事分類學》中闡述到：“一個母題是一個故事中最小的、能夠持續在傳統中的成分。要如此它就必須具有某種不尋常的和動人的力量。絕大多數母題分為三類。其一是一個故事中的角色——眾神，或非凡的動物，或巫婆、妖魔、神仙之類的生靈，要么甚至是傳統的人物角色，如像受人憐愛的最年幼的孩子，或殘忍的后母。第二類母題涉及情節的某種背景——魔術器物，不尋常的習俗，奇特的信仰，如此等等。第三類母題是那些單一的事件——它們囊括了絕大多數母題。”[1]魏晉南北朝志怪小說中的“洞穴”固然可視為一種意象，但是隨著“洞穴”原型在小說中的運用和變形，從湯普森的母題分類來看，“洞穴”具有“第二類母題”的性質。因此，本文將從母題研究視角對《搜神記》和《搜神后記》的“洞穴”展開研究。

二、“洞穴”母題的分類及演變

有學者將魏晉南北朝小說中的“洞窟仙境”意象分為“世外桃源型”“風月情場型”“道教仙館型”三類。這些類型是針對現實社會而形成的。《搜神后記》中“世外桃源型”的洞中光景是作為魏晉南北朝時期動蕩、混亂的社會現實的反面出現的，《韶舞》《桃花源》《劉驎之》《穴中人世》屬于此類;“風月情場型”指的是誤入仙洞并與仙女成婚，如《袁相根碩》、《剡縣赤城》;“道教仙館型”指的是洞穴中出現得道之人或仙人留下來的物件，或者看到仙人下棋等故事，《嵩高山》是典型代表。[2]這些“洞窟仙境”意象分別指向“隱逸”“人仙婚戀主題體現的人性的本能欲望”和“道教對長生不老的追求”三個方面[3]。這種分析歸納有其合理性，但只從意象研究的角度對自然界的“洞穴”加以研究，有一定局限性。《搜神記》和《搜神后記》中的“洞穴”，還可重新分為兩類：一類是“自然洞穴”，即通向桃源、仙境的自然界的洞穴;一類是“人工洞穴”，即常作為死而復生場所的墓穴。

《搜神記》中這兩類“洞穴”均有，《望夫岡》《孔寶》《湘穴》出現的是“自然洞穴”，而關于“人工洞穴”的故事有《王道平》《河間郡男女》《漢宮人冢》《棺中生婦》《紫玉》等篇。其中關于“自然洞穴”的敘述較為簡單，如《孔寶》介紹在魯南山之穴有一口泉，只有在祭祀時才流出泉水來供灑掃之用;《湘穴》講的是湘穴中有黑土，某年大旱鄉民用水灌注湘穴，當其被淹沒時天就下大雨。這類“自然洞穴”的敘述雖然幾乎無情節可言，但是突出了洞穴的神奇性，為后世小說提供了關于洞穴神奇功能的想象。“人工洞穴”的敘述，則一般是作為人物死而復生的場所，且多與男女愛情有關，情節較為豐富。《搜神記》中“人工洞穴”母題的“情節背景”性質較為明顯，墓穴既是男女婚姻悲劇的轉折場所，也是“復活”的隱喻。

而在《搜神后記》中“洞穴”母題又有所發展，對“自然洞穴”的敘述有所豐富，使其充當了“遇仙”“發現太平社會”等情節的背景。如《仙館玉漿》和《剡縣赤城》寫凡人誤入深山洞穴，或遇仙館老者得食仙界的玉漿石髓，或遇美貌仙女并結為夫妻的故事。而《韶舞》《桃花源》《穴中人世》講的是有人穿過洞穴發現與現實社會殊異的太平社會——民風淳樸、百姓生活怡然自得，這與現實社會形成了鮮明對比。在《搜神后記》中“自然洞穴”母題被賦予更多敘事作用，而“人工洞穴”母題則明顯減少，其中《古冢老狐》雖涉及墓穴，但墓穴成了惡狐的藏身之所。

從《搜神記》到《搜神后記》，無論是“自然洞穴”還是“人工洞穴”，關于“洞穴”母題的敘述都有所演變。《搜神后記》中“自然洞穴”明顯向道教中的神仙思想靠近，成為仙凡結合場所，相比于《搜神記》中關于“自然洞穴”的描述性介紹是敘述文學的進步。“自然洞穴”還成了理想社會的入口，洞穴內太平社會的敘述，隱喻了當時人們對理想社會的向往以及對現實社會的不滿之情。 “洞穴”母題在《搜神后記》中的敘事價值有所提升，“自然洞穴”中“世外桃源型”社會的出現具有現實意義，與《搜神記》“及其著述，亦足以發明神道之不誣也”證明鬼神存在的思想相比多了些社會現實意識。《搜神后記》中作為“復活”場所的墓穴漸漸隱沒，墓穴轉而成了罪惡的藏身之所，“人工洞穴”成了正面揭示罪惡的母題。從《搜神記》到《搜神后記》，“洞穴”母題在敘事作品中隱含的情感價值觀是逐漸指向現實社會的，遇仙和仙凡結合故事的敘述是南北朝時期道教盛行在文學作品中留下的痕跡，世外桃源社會的描述體現的是當時的人們對黑暗混亂的現實社會的普遍失望，墓穴作為“罪惡”場所的出現意味著人們不再沉溺于“復活”的想象。

三、從《搜神記》和《搜神后記》看“洞穴”母題的敘事功能

在《搜神記》和《搜神后記》中，“洞穴”在敘事中首先具有背景的作用，這在《王道平》《紫玉》《河間郡男女》等男女愛戀故事中很明顯，“洞穴”是愛戀情節的背景。《搜神記》中對自然之洞穴的較為客觀的描述在某種程度上就是作為背景的“洞穴”母題的最初原型，這一原型為后世小說中的洞穴想象提供了基礎，洞穴的神奇性此后的神仙志怪小說中變得更加豐富多彩。

其次，“洞穴”母題在敘事過程中還有引導敘事轉向，改變故事結局的功能。墓穴本是死亡的象征，但是《搜神記》的“人為之洞穴”母題卻極力將死亡象征淡化并把敘述引向大團圓結局——女主角在墓穴中復活，并與男主角結為夫婦。就象征意義而言，墓穴在這里成了逃避封建婚姻暴力的避難所，是成全男女主人公愛情的重要場所。后世反抗封建婚姻制度的愛情故事多沿襲這一思想，如梁祝故事中“哭墳化蝶”的情節，《牡丹亭》中柳杜二人的結合都可以看到“人為之洞穴”母題的影子。而避難所的象征意象在“自然之洞穴”母題中同樣有所表現，即仙境或者是民風淳樸的社會。在敘述過程中，仙境桃源的出現有賴于人物在故事開頭的遇險——或是掉進洞穴或是深山中迷路，此后情節敘述可往兩個方向發展，或者讓人物失蹤結束敘述行為，或者將故事引向另一個敘述場景，《搜神后記》的《韶舞》、《桃花源》等篇就是將故事引向另一個敘述場景，如仙境、世外桃源等理想生活環境，所以“自然之洞穴”最終導向的也是較為美好的故事結局。

“洞穴”母題在敘事活動中還具有靈活的時間、空間優勢。如《搜神記》和《搜神后記》中敘述墓穴中人復活走出墓穴時，他們的容顏停留在進入墓穴時的狀態，誤入仙境的人物回到人間時則發現人間已經是滄海桑田、物是人非，洞穴在敘述中具有了延緩或停止時間的功能。這種時間上的動與靜對比增添了這類“志怪”小說的神秘性，也使故事在停滯和流動的雙重時間軸敘述中更具情節性。洞穴本身就具有神秘感，“洞穴”母題意味著對洞穴中的空間想象是無限的。

在魏晉南北朝的小說中，關于“洞穴”母題的作品在《幽明錄》、《異苑》、《拾遺記》中都存在，也多與《搜神記》和《搜神后記》中表現的主題相似。可見，“洞穴”這一母題在后世的文學作品中依然活躍。它不僅在中國的敘事文學中具有重要的意義，在中國人的生存哲學觀中也有所影響。西方人推崇柏拉圖的“洞穴比喻”，他們認為理想生活是在洞穴之外，而從《搜神記》和《搜神后記》中“洞穴”母題的梳理研究可以知道，中國人的理想生活卻被想象在洞穴之中的，或許這曾是中國人向大地回歸的一種生存哲學？

注釋：

[1]（美）斯蒂·湯普森著《世界民間故事分類學》，鄭海等譯，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1，第499頁。

[2]甘寶忠：《魏晉南北朝小說中的洞窟仙境意象》，《重慶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08年第3期，第77-78頁。

[3]洪樹華：《魏晉南北朝小說的“洞穴仙境”意象》，《山東大學學報》，2005年第2期，第72-73頁。

參考文獻：

[1]〔晉〕干寶撰.汪紹楹校注.搜神記[M].中華書局出版社，1985.

[2]〔晉〕陶潛撰.汪紹楹校注.搜神后記[M].中華書局出版社，1981.

[3]〔美〕斯蒂·湯普森.世界民間故事分類學[M].鄭海等譯，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1.

[4]甘忠寶.魏晉南北朝小說中的洞窟仙境意象[J].重慶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08（03）：77-79.

[5]洪樹華.魏晉南北朝志怪小說的“洞穴仙境”意象[J].山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02）：68-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