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晉：向往的生活

毛予菲

2020年開年，聚焦房產中介生活的電視劇《安家》熱播，收視奪冠。

時隔11年，編劇六六繼《蝸居》后再寫國人的買房執念，啃老、重男輕女、原生家庭的創傷、畸形的夫妻關系等一系列難以啟齒的現實問題，也借著“房事”被一一撬開。這部幾乎囊括了所有家庭病癥的都市劇，一時間引發了熱議。

拍攝中，羅晉第一次走進了上海的老洋房。他飾演的老洋房專家，從小跟著父親穿梭于弄堂，后來做了房地產中介，看著老洋房里的主人換了又換，將老洋房里發生的事牢記于心。

劇情之外。《安家》的另一個討論點，落到了羅晉飾演的徐文昌身上。劇中，作為門店店長的徐文昌，不爭不搶，買賣隨緣，管理方式極度人性化。每天早上，其他門店喊口號跳“抓錢舞”，為員工“打雞血”，他卻抱著尤克里里帶頭唱民謠《成都》。因為在一次早會上反串小龍女，他被員工親切地稱為“徐姑姑”。

有觀眾覺得，“徐姑姑”太佛系，不思進取，管理無能，當不了店長，認為“這個角色根本不成立”。羅晉為此打抱不平：“其實他活得比誰都通透。這也是我最向往的人生狀態。”

“浸泡式表演法”

“好演員要相信自己的角色，演戲要帶著一股強大的‘信念感”，這是如今影視圈里流行的一句話。對于徐文昌一角，羅晉的“信念感”首先來自于生活。

進入角色前，羅晉與其他演員在上海一家房產中介體驗生活。和羅晉對接的，是個專門賣老洋房的女經紀人。第一次見面，這人扎著干凈利落的馬尾，腳踩一雙尖頭高跟鞋，帶著他去看那些售價動輒一兩億元的老洋房。但門一推開，整個氛圍就不一樣了。女經紀人挨家挨戶地問好，輕聲細語地聊天，“那種溫暖很自然，是一點一滴積累的，絕對不是演出來的”。看完房子。其他人都下了班，羅晉和她坐在公司后院，閑聊了很長一段時間。經紀人告訴他：做老洋房是件磨人性子的事兒，有的時候一個單子兩三年，最后也未必能成。大部分人做不了老洋房，是因為他們無法接受辛苦幾年卻以失敗告終。

這些話讓羅晉突然想到劇本里的一句臺詞：“老洋房看緣分。”帶著如此感受，他開始琢磨起徐文昌，為這個角色定下了溫柔的調性。

在六六的劇本里，看似有點弱的徐文昌，才是生活里“真正的狠角色”，用羅晉自己的話說，“大智若愚，活得有格局。”“比如雙店長之一的房似錦（孫儷飾）空降門店，他知道這人心里打什么算盤，知道這人想要拿走自己手里的房源，但他不挑明。還有一個細節，物業安保隊長私下收‘保護費，房似錦義正詞嚴教育了安保隊長一頓，徐文昌卻嘻嘻哈哈全交了，因為他知道罵一頓不是辦法，再換一個人也不一定比現在好。不過佛系歸佛系，徐文昌有自己的底線和處世之道。他在四四方方的規矩里面，尋求更圓潤的表達。”

另一個讓徐文昌“立起來”的點，在于他的弱點與軟肋。劇中，面對犯了錯的妻子，他一個人躲在辦公室，幾次將婚戒取下又戴上，拿在手里反復揉捏，想扔又不舍得扔。“不能容忍背叛，又念舊情，他和普通人一樣害怕失去。”演員演不了一個滿身都是閃光點、毫無缺陷的人，“角色有更多維度，才更飽滿真實。”

回憶拍攝，羅晉覺得，溫溫吞吞的徐文昌一點都不好演。“比起那些情緒濃烈、爆發力強的角色，他的張力藏在不容易被看見的地方。”

這類人物該如何詮釋？羅晉靠的是細節。有場戲不超過30秒：愛犬阿爾法打翻了飯盆，徐文昌不小心被絆倒，摔傷了尾骨。被房似錦攙扶起來的時候，他看著阿爾法，不舍得發作，只能小心翼翼往前挪著細碎步子，壓著股憤憤不平的委屈勁兒。“這些過場戲與情節推進關系不大，卻是演員在理解人物的點點滴滴后做出的本能反應。比起那些極致的張力怒吼、大喜大悲，這才是角色真正活著的時刻。”

羅晉還有一套“浸泡式表演法”。戲一過，導演喊“停”，工作人員換景，他會待在原地不動，恍惚幾十秒。好幾次，羅晉在工作人員移景的時候，不自覺大聲喊了出來：“別動！讓我靜一下！”把周圍人嚇了一跳。“我想花點時間，回想剛剛的畫面，讓角色在身上沉淀沉淀。”

導演成了“回頭客”

《安家》拍攝了3個多月，從2019年夏初持續到深秋，羅晉一共完成了800多場戲，每天開工、吃飯都和伙伴們在一起。殺青那天，劇組的氛圍出乎意料的輕松，沒人哭，也沒人喝醉。

羅晉說，他在劇組一直開開心心的，“這是部快樂的劇，徐文昌是個快樂的角色。”在這一點上，羅晉覺得自己和徐文昌很像，“我也想把日子過得佛系一點，樂呵一點。”

羅晉的佛系最初來自于“從小沒什么計劃，一直沒有方向”。

小時候因為淘氣，他被嚴厲的父親送去學武，學江西地方戲，“磨磨性子”。

他第一次面對攝影機，是在讀藝校的時候。“我代表藝校學生接受一個采訪，記者問我問題，鏡頭對著我，我緊張到嘴巴發抖。很長一段時間里我一直以為，中戲、上戲兩所學校是專門教唱戲曲的，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要去當演員。”

從藝校畢業后，有個老師給他提建議：“還是去北京考個大學吧。”羅晉花了一下午時間，學會了當年“桃李杯”的一段獲獎舞，第二天背著舞蹈中的道具——把寶劍，坐火車從老家江西一路到了北京。幾個月后，北京電影學院表演系的通知書寄到了家里。“我跟爸媽說自己考上了，特別平靜，就像在說一件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一樣。”

之所以感受不到喜悅，是因為那時的羅晉對表演“實在沒有什么熱情，直到大學快畢業了也沒有很清晰的目標”。大學4年，班里同學都忙著接戲跟組，但他很少主動跑組。相比于演戲，羅晉更享受穿著短褲在樹蔭底下跑步的時光。

《安家》劇照

《安家》劇照

不爭不搶，可運氣似乎一直不錯。每次快沒錢的時候，就會有一些“打醬油”的小角色找上門來。2002年，羅晉第一次在鏡頭前表演。當時英達拍了一部情景喜劇《售樓處的故事》，他演一個從江西來的小伙子，在劇組待了一下午，拿到了工資50元，“有份小小的報酬，不用再管家里要錢，就覺得很好了。”

與羅晉合作過的導演，很多都成了他的“回頭客”。

大學畢業后，他被推薦給了李安，為李安電影《色戒》中的一個小角色試了場戲。羅晉最終并沒有順利參演，卻被負責選角的副導演牢牢記住了。一年后，西班牙導演岡薩雷斯（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導演，代表作《通天塔》《荒野獵人》）籌拍《美錯》，片子里有個華人角色，負責選角的又是這位副導演。他把羅晉推薦給了岡薩雷斯。

羅晉回憶，整個試戲的過程很簡單：找人幫自己錄視頻，發到國外去，等導演反饋，再下一輪，算上消息的來回往返，一共4天。后來演完所有戲份，他才聽說這部戲在國內找演員已經很久了，“可能是我身上的某一點和他們需要的角色契合了吧，應該不是外形，是我身上的一股勁兒。”

這是一部色調灰暗的文藝片。羅晉飾演的西班牙華裔和他的戀人，共同經營著一座非法移民作坊。兩人被警察追捕，而他被戀人殺死，滿身是血。這個角色很壓抑，戲長一共7分鐘。

2010年，《美錯》在西班牙上映，獲第63屆戛納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金棕櫚獎提名。羅晉飛到戛納，走上紅毯，接受外國記者采訪，迎來了演藝事業的第一個“高光時刻”。

這段經歷給了羅晉另一種感覺。“在戛納，我整個人都是蒙的。因為全劇組人都去了，也通知我過去，但我不知道要去干什么，也不知道能夠怎么樣。現在回頭看，覺得那個時候的我很幼稚，表演得也很幼稚。”

“后來事實也證明，去戛納并不意味著什么，它對我來說就是多了這么個人生經歷而已。”

《錦繡未央》劇照

“沒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員”

這部電影之后，羅晉回國，又接了一些不大不小的角色。

最初被大眾熟知，是因為他在2010年度熱播劇《美人心計》中飾演的漢代癡情皇帝劉盈。這個角色戲份不重。那兩年，他還有幾部口碑作品（《三國》等），出鏡也都不算多。

真正獲得熱度是在2015年，羅晉在都市劇《克拉戀人》中飾演男二號，深情又搞笑的婦產科醫生雷奕明。因為這個角色深入人心，觀眾呼聲太高，結局中男二逆襲，贏得了女主角的愛情。羅晉也借此收獲了前所未有的關注。

然而對他來說，這個過程帶來的最重要的東西，并不是流量，而是終于弄清楚了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他的答案是：要當一個好演員。

“其實我也說不清是什么時候喜歡上表演的。接觸的角色越來越多，等到真正去塑造它們，跟它們拉近距離的時候，心里的那種暢快感，是會上癮的。”他曾說，“剛畢業不久，我對表演的認知也就是一個地下室的程度，后來演的戲多了，我渴望學到更多的東西。就好像被帶到了二樓、三樓，漸漸地，我也想去看十樓、二十樓的風景。”

2016年，羅晉主演的《錦繡未央》收獲了一大批粉絲。他出演的拓跋浚，是個鮮衣怒馬、仗劍江湖的鮮卑少年。

2019年底，古裝歷史劇《鶴唳華亭》熱播，羅晉飾演被皇帝猜忌的太子蕭定權，《大明王朝1566》中的幾個老演員給他配戲。“和老戲骨接戲的羅晉，不怯，很穩。”這是觀眾反饋中的一條。

拍《鶴唳華亭》時，與老演員王建國的對手戲，讓他印象深刻。王建國演太子身邊的貼身宮人，對太子既有主仆之儀，又有長輩的關愛。有一場戲是，太子在恩師去世后走在東宮的長廊里，悲傷至極。“我演完后，在監視器里看了遍回放，突然看到太子身后的一張臉，他一直仰視著，眼神關切，那種擔心發自肺腑。有人認為那場戲出來效果很好，太子的傷心難過打動了別人。我覺得這里面有一大半的功勞都是王建國老師的。你說他演的是配角嗎？不是的，他就是主角。以前在北電上表演課，老師跟我們說：這個世界上，沒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員。”

羅晉很感謝劇組里的前輩，“他們毫無保留地教我，幫助我。”一個人安靜下來，琢磨起演技的時候，他又常常想起小時候學的江西地方戲。“我在采茶戲中唱小生，拿一條馬鞭，反轉一個云手，走一圈圓場，就代表已經趕了幾百公里路了。每一句唱腔念白，都經過了成千上萬次的推翻重組，才有了今天的經典劇目。所以后來我拍戲的時候，也愿意多沉浸沉浸。”

在劇組，羅晉在每一個角色里鉆研，但只要下了戲，他會第一時間抽離，回歸生活。“有時候，比起進入角色，走出角色的過程更艱難。”他有一套讓自己放松下來的方法：去老區看歷史建筑，在空曠的山頂騎摩托車，舉起相機拍星星和云朵，窩在家看幾部小眾的藝術電影。

2018年，羅晉與女演員唐嫣宣布結婚，兩人在維也納舉辦了一場“世紀婚禮”。現在他又多了一個家庭角色：丈夫。

羅晉說：“我很享受現在，享受我的職業，享受我正在做的事情。如果當年畢業回了老家，找了份別的工作，我的生活會和現在的很不一樣，但說不定那樣也挺好的。”

（張偉薦自百家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