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飛揚
2020年3月的一天,在外務工的楊琴給家鄉的母親魏家蓮打去問候電話,母女倆在電話里聊個不停,彼此間噓寒問暖,親情在關切的字字句句中恣意流淌。
鮮為人知的是,就在不久前,這對母女還因為“一碗水端平”的問題,在當地引發了一場引人注目的官司,母女間幾乎反目成仇,還讓楊琴的兩個姊妹也牽涉其中。不過,血濃于水的情感化解了一切……

74歲的魏家蓮是四川鄰水縣的普通農民,30多年前,大女兒楊瓊華與小女兒楊英相繼出嫁,為了晚年有依靠,魏家蓮與老伴商議之后,決定將二女兒楊琴留在家里,同時招了一個上門女婿張甫平。
楊琴婚后的第5年,魏家蓮的老伴因病臥床不起,不久撒手人寰。作為一家之主的魏家蓮早起晚歸,像個陀螺一樣在田間地頭忙活,艱難地撐起風雨飄搖的家。
母親的付出,自然被女兒楊琴與女婿張甫平看在眼里,他倆對魏家蓮十分孝順,在外打工賺到的錢,也都由魏家蓮保管,一家人相處和睦。
2016年初,魏家蓮家的老宅基地遇上拆遷,二女婿張甫平代表一家人與村里進行協商。老宅建蓋于上世紀70年代,一共有9間老房和一口魚塘,雙方在核實各方面的情況后認定:所有的面積應為310平方米。張甫平大致估算后,興沖沖地告訴魏家蓮,這樣的結果非常理想,能拿到兩套搬遷房不說,還可以額外得到數十萬元的搬遷款。
魏家蓮十分欣慰,所以,當張甫平提出,這些年來他與楊琴生活不易,還有兩個年幼的孩子,希望自己多拿一些拆遷款,到時只會分給她20萬元時,魏家蓮當時便同意了。合同簽訂完成后,楊琴夫婦繼續到外地打工,其間,拆遷的補償款順利發放下來,魏家蓮拿到了兩套房子的鑰匙,一套120平方米的房子歸楊琴夫婦,另一套90平方米的房子歸魏家蓮。
拿到鑰匙的魏家蓮十分高興,可是,隨后發放下來的拆遷款讓她心里“咯噔”了一下,二女兒楊琴的銀行卡里足足打入了71萬元,而她的銀行卡里則只有4.4萬元。這是女兒與女婿有意為之,還是中間有什么誤會?由于小夫妻倆都不在家,魏家蓮只好將此事暫且放下來。
隨著2016年春節臨近,楊琴夫婦收工返鄉,早聽說各種補償已經發放,兩人進門的第一件事就是向魏家蓮索要銀行卡。魏家蓮見兩人對家里別的事情毫不關心,心里很不痛快,于是面色嚴肅地對兩人說:“銀行卡的事情先不忙,咱們還是先開個家庭會議,有些事情要說清楚。”
先前的笑容頓時僵在了楊琴夫婦臉上,魏家蓮毫不客氣地拋出了兩個問題:一是為何當初張甫平許諾給她20萬元,如今卻大幅度地縮水為4.4萬元?二是發下來的拆遷款究竟應該如何劃分,是不是簡單地打入兩個卡里了事?接著,魏家蓮順勢提到了兩個一直被忽略的家庭成員,遠嫁成都與北京的大女兒楊瓊華與小女兒楊英。
魏家蓮表示,多年來,這兩個女兒雖然不在眼前,可是對她一直照顧有加,而且小女兒楊英戶口一直沒有遷出。她咨詢了一些法律人士,得知只要出嫁的女兒戶口沒有遷出,家里有關土地的各種權益,都和這個戶口在家的出嫁女有關聯。
接著,魏家蓮提出,將楊琴的錢款拿出一部分,用于補償楊瓊華與楊英。楊琴夫婦表示反對,久別重逢后的一家人在短短半個小時后便不歡而散。
之后的幾天,楊琴夫婦連續不斷地放出風來,表示如果拿不回銀行卡,以后這個大家庭就要分伙解散了。沒有錢的日子和睦溫馨,有了錢親情反倒受到考驗,魏家蓮在傷心之余,也害怕這個大家庭真的分崩離析,于是,她將楊琴的銀行卡還了回去。
經過這樣一場風波,楊琴夫婦從家里搬了出去,留下年邁的魏家蓮一人單過。雖然后來楊琴給了魏家蓮10萬元,但后來魏家蓮有個頭疼腦熱的情況,這個女兒再也不露面了。
2018年年末開始,年老力衰的魏家蓮開始為柴米油鹽的家務事操心,一些過去由楊琴夫婦負責的體力活計,她也要親力親為。
2019年7月,魏家蓮聽到一個消息,楊琴夫婦用所得拆遷補償款,將新房仔細裝修,已經搬進去住了。反觀自己,雖然也有一套90平方米的房子,但是一直沒有錢去裝修,她就租住在簡易的鐵皮棚子里。魏家蓮無奈地找到楊琴夫婦,希望對方出資為自己裝修房子。
可是,楊琴夫婦再次拒絕了魏家蓮,母女倆還發生了爭吵。肢體接觸中,年邁的魏家蓮險些摔倒,她的一條腿因為努力維持平衡,最終傷到了腳踝處的筋骨,此后的她4個多月無法正常下地行走。
這年秋季,稍有好轉的魏家蓮一怒之下,將3個女兒告上了法庭,當然,魏家蓮的主要矛頭還是對準了二女兒楊琴。在村委會設置的巡回法庭現場,遠嫁外地的大女兒楊瓊華與小女兒楊英趕了回來。她們雖然也是被告,但兩人旗幟鮮明地站到了母親這一邊。楊英對楊琴大聲斥責:“從去年開始,媽媽一個人生活,你到底問沒問過她吃喝冷熱的事情?她瘸腿打吊瓶的時候,你們全家人去看過她一眼沒有?”
不少村民前來圍觀,因為魏家蓮與女兒們的家事實在太有代表性了,涉及到贍養老人、征地補償、出嫁女權益、多子女家庭相處方式等多個問題。
面對姐妹們的指責,楊琴卻堅決表示,自己先前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維護自己與家人的正當權利,母親魏家蓮看似一碗水端平的舉動,其實是對她的傷害。首先,針對魏家蓮所說的作為二女兒的她卷走幾乎所有的拆遷補償款,楊琴表示,家產確實大多由父母當初創造,但她在后期也有很大貢獻。拆遷核定的面積中,不光有父母老屋的面積,還有她與張甫平成家后擴建的新房面積。
魏家蓮反駁道:“300多平方米的老房子,楊琴兩口子后來建造的面積不到50平方米,這不能成為他們拿走70多萬元的理由。”
楊琴還表示父親當年去世時,雖然大姐和小妹也幫了忙,但主要還是她在近前照料。另外,多年來母女倆一直沒有分家,平時的一些人情來往都是她出面進行打點,這些都是她對這個家庭的貢獻。
對于大家提出的吵架后順勢搬走,從此對母親不聞不問的事情,楊琴也是一肚子苦水:當初拆遷款下發之后,魏家蓮根本沒有與她商量,便打電話將大姐和小妹叫回老家,逼著她當場拿出10萬元進行分攤。母親霸道的做法,讓她感到顏面盡失,她越想越覺得委屈,所以不得不與母親拉開距離。
楊琴掰著指頭算了一筆賬,她與丈夫張甫平生育了兩個孩子,再加上母親魏家蓮一共是五口人,如果按全家五口人來分75萬元的話,一個人正好是15萬元,所以退給母親的10萬元,再加上之前給付的4萬多元,其實母親的份額應該是差不多了。不久前,她還主動給母親買了一塊上好的墓地,花了5萬多元。楊琴覺得自己對母親已經仁至義盡了。
至于自己不替母親裝修房子,那是因為母親的房子產權有問題。母親拿到那套90平方米的房子后,自作主張地在房主一欄里加上了小妹楊英的名字,如果她為母親裝修房子的話,不就變成了姐姐自掏腰包替妹妹裝修房子了嗎?
法官們調查至此,終于找到母女倆的分歧根源。二女兒楊琴一直認為母親是在自己家里養老,因此,她理所當然地要成為主要當家人,她和丈夫也有權力處置家里的財產。但是魏家蓮顯然并不這樣認為,她覺得家業是自己年輕時打拼下來的,無論自己與誰生活,都應該由她來決定財產的去向。
這樣看來,母女倆的主要矛盾與糾紛主要集中在家庭財產的處置權上。
按照我國《老年人權益保障法》的規定,老年人依法對個人財產行使占有、收益和處分的權利,子女和其他親屬不得干涉,更不得侵害,所以,巡回法庭的法官當場指出楊琴夫婦所說的“魏家蓮與我們一起生活,那么她的財產就應該由我們來支配”這個觀點是錯誤的,也是違法的。而楊琴夫婦因為老人不接受分配財產,便拒絕履行贍養義務,這也是不對的。
在庭審現場,原告魏家蓮的要求并不太多:一是要求3個被告女兒支付原告贍養費每月800元直至她過世,并支付房屋租金;二是要求3個被告共同承擔原告今后的醫療費及護理費。也就是說,魏家蓮打的是一場贍養官司,她把財產分配的事情暫時放到了一邊。
既然是贍養官司,在場的法官決定從一家人的感情基礎出發,希望通過調解來化解母女間的矛盾。
對于均攤母親的醫療費和護理費,3個女兒都沒有異議,但是對于每個月800元的生活費標準,女兒們的意見并不統一,大女兒和小女兒愿意支付,可是二女兒楊琴覺得太多了。通過反復協商,法官最終提出了一個所有人都可以接受的意見:每個人每個月支付500元。
接下來要解決的就是所有人關注的核心難題:魏家蓮要求幾個女兒共同出資解決那套90平方米房子的裝修問題。此時,3個女兒雖然坐在一條板凳上,但是各自的態度卻涇渭分明。楊瓊華和楊英十分希望馬上拿出錢款,幫助媽媽裝修房子,楊瓊華還提出了具體的裝修方案:一整套較為體面的裝修下來,價格大約在6萬元左右,姊妹三人每個人分攤2萬元就可以付諸實施了。此時的張甫平拋出了心中的疑慮,那就是房產證上還寫著楊英的名字,楊英是不是應該對此事有一個交代呢?
楊琴當場表示:“媽媽說房子有45平方米是我的,在媽媽有生之年,媽媽可以隨便住,我不得作出任何處置,至于將來這個房子的具體去向,將完全由媽媽做主,我不會插手。”有了楊英的表態,3個女兒終于達成共識。法官也就此拿出調解方案:楊英的45平方米裝修費由楊英來承擔,魏家蓮的45平方米裝修費由3個女兒平攤,6萬元錢裝修費楊英要承擔4萬元,楊瓊華與楊琴分別承擔1萬元。
姊妹三人簽訂了贍養協議,同時再拿出一筆錢款幫母親裝修新房。她們還商定,不僅要安排好母親晚年生活,還要解決好老人將來的身后事。
法官告訴魏家蓮,如果認為這筆拆遷款分配不公平,她還可以向法院提起訴訟,再進行調解或者依法判決。此時的魏家蓮表示,自己的“一碗水端平”讓這個大家庭一度硝煙彌漫,如今的她只想彌合親情。楊琴也由衷地表態,母親確實付出過許多,自己作為女兒應該讓母親有一個安定祥和的晚年。
2020年 3月,魏家蓮接受了筆者的采訪。如今的母女們在罷兵言和之后,彼此間多了一份理解與寬容。魏家蓮發自內心地說:“不管怎樣,血脈親情是永遠割舍不斷的,邁過了從前的溝溝坎坎,我們還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