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錦
到外地上大學前,我去探望了奶奶,她將三粒芝麻大小的黑色種子用塑料袋封好,幾乎是硬塞進了我的包里。來到學校后,我把收到種子的事忘得一干二凈,繼續投入到查找專業資料中。
我生長在高考大省,走出考場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的成績只能讀一所一本大學的邊緣專業。在收到錄取通知書前,我的目標就不是“學有所成”,而是在大二時擺脫眼前的專業,轉去學校最火爆的王牌專業度過余下三年。在去往大學的路上,我在心里跟著列車的節奏宣誓,要彌補昔日三年未能達到的高度。
想起這幾粒種子的機緣,大抵是因為孤寂。學校規定只有專業課成績足夠優秀的學生才能轉專業,全校想轉到熱門專業的學生,名字能鋪滿幾張A4紙,而轉專業的名額有限。我像是又經歷了一遍高三,在圖書館待的時間比在寢室還多,咖啡和茶混著當水喝,馬不停蹄地行走在路上。
同寢室的女生都是本專業的同學,她們知道我有意向轉專業,加上我總是“單打獨斗”,便少有和我建立友情的機會。因為活動,我認識了其他系的一些同學,但和他們的交往也是淡淡的。
我經歷了有生以來最復雜的心態變化:早晨醒來時希望時間過得慢些,好讓我能多看幾頁書;沐浴著星光從圖書館出來時,我又祈禱指針可以加快速度,讓最后的結果快點揭曉。
找換季衣服的時候,我從箱子里翻出了裝有羅勒種子的塑料袋,抱著“有區別于人類的生靈陪伴,書大概會更好懂一些”的心態,我以外賣餐盒為花盆,種下了屬于自己的綠植。
奶奶知道羅勒的名字還是因為我,我最早接觸它是在漫畫中。我不止一次希望青春要像羅勒、像熱血的主角們一樣,四季都看起來熱熱鬧鬧的。然而我的年華被鉛字墨水給填滿了,不存在熱鬧。倒是奶奶記得我的話,買回羅勒種子精心打理,這才得了新種子贈予我。
變化似種子在黑暗的土壤中探索,總是潛移默化的。以植物為媒介,我和寢室的女生打開了聊天的匣子,她們稱我為“小清新”,我開玩笑地回答自己只是“偽清新”。
我摸清了它的性格,假如將羅勒擬人化,它應該是急性子但又不服輸的少年,“清新”這個詞是和它不沾邊的。
在一簇又一簇的火花中,我如愿換了專業。然而換專業僅僅是一本大部頭著作的開篇,進了新專業的課堂,我方知自學和旁聽得到的東西是那么的淺顯狹隘。
挫敗感如洪水般向我襲來,我時常對著羅勒發呆,盯著它頂上新生的嫩芽,在腦海中一遍遍強調:只要愿意,生命就可以蓬勃得張牙舞爪。
又一季,我收到了奶奶做的羅勒醬,打開蓋子,羅勒獨特的甜辣味和濃濃的堅果香充斥著整個寢室。這瓶醬在無數個深夜,安撫了我們饑腸轆轆的胃。幾句朋友間的插科打諢,幾份滋味不同的食物,讓我找回了精神和狀態。打開復習資料,困倦沒有再來敲門打擾,不知不覺居然看到了凌晨,趴在桌上小憩了一會兒,鬧鐘一響,洗把臉就進了考場。憑著這股勢頭,我仿佛坐上時光機回到了兒時。那時的我可以抱著好奇心去觀察全新的、陌生的世界,透過萬花筒去欣賞云和天,奶奶在旁邊擇菜,時不時回答我天馬行空的問題。
大概,這就是我一廂情愿賦予羅勒少年感和一往無前的沖勁的根據吧。
我和羅勒擰成了命運共同體。“人意外地很頑強”,羅勒也一樣,它的存在恰恰是為了提醒我:身而為人,不要因為孤獨而遺忘珍貴的閃光。縱然它們如螢火蟲般奔散在血液里,散發著微弱的光,卻仍頑強地在身體里周而往復。
我學著奶奶的樣子,去捕捉細微點滴來回報家人、朋友。我在畏懼過的土地上昂起頭顱,閉上雙眼去感受從樹葉間漏下來的光。接觸新事物時手指難免會被蒺藜刺傷,但我卻樂在其中。我捧著我的羅勒,別致又真實。